第107章 一块钱

关上门,人群也离开了,顿时有种万籁俱寂的禁闭感,凌霄这次不再踩踏银行卡,拾起扔回床上:“怎么做,你才肯走。”

花印已收拾好情绪,坐回床边,西服袖子不知何时被他掐得如同老坛酸菜,摆着诡异的姿势,脏兮兮的卡片压在领口。

他绝望自嘲一笑,似下决心般说:“还钱。”

“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我只有现金,没办过卡。”

“你有的,全部,都给我。”

花印两手捏着薄薄的卡片,面无表情,决然一折两半。

这是他人生中办的第一张银行卡,绑的第一个网购账号,买的第一个快递是两件情侣款黑色男士羽绒服。

过年,老屋,山腰,在凌霄十七岁的最后一天,他们脱掉了羽绒服,第一次坦诚相待。

凌霄道:“我不知道我有多少钱。”

“哈。”花印捧着肚子,笑出泪来,“这辈子还能从你一个收破烂的嘴里听到这种话,你还记得吗,卫生院,你掏空一个兜,花花,我只有三万多少多少多少零八毛,哈哈,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那就难办了,你的钱都是我的,是你自己说的,没有人娶媳妇是空手娶,学长给我的彩礼是股票和期权,他的工资跟这些比起来不值一提,协议就在我家茶几上,我没有签字。”

他逐渐口不择言:“你呢,你不知道有多少钱,那你得比他给的多,更多,否则你凭什么买断?算上未来70年持有股票的全部收益利滚利,你有吗,如果你没有,就分期付款给我,你行吗?没有这么多,你就去卖肾,卖血,卖肝,你去赌,去放高利贷,去杀人越货。”

凌霄沉默。

他知道花印在出气,在揭开过往的一道道伤疤,以此提醒他,过去的种种美好,在如今都成了蚊子血,曾经被他珍藏的,纯洁的爱意,即将被弃之如敝履,那个记忆中的少年,就要彻底和现在的凌霄割席了。

“别说废话了。”

凌霄负在腰后的拳头一直紧绷,血管流通不畅,血液倒逼回流到心脏和双腿,每一寸都失去了知觉。

抽开椅子坐下,千刀万剐般的针扎刺痛,便从大腿和臀肉返回上身,他感觉到天灵盖和头皮开始分离,他的灵魂在空中飘着,他的肉/体只能僵硬地执行已写好的命令。

他听到一道陌生又冷淡的声音,在催促花印:“不切实际,算好数字再说。”

奇怪,那是谁,从来没有听见过。

别开玩笑了,那不会是他自己吧?自己的声音不应该是清亮干脆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重,像一盆装满水的铜钟。

他飘到花印同一侧,与他站在统一战线,鄙夷地注视坐在桌边的人。

伸手摸花印带着泪渍的麻木脸颊,花印并没有躲,声音沙哑:“那就一块钱吧。”

同样是没听过的,像声带被硬生生撕裂了,却还强迫他在最痛的时候发声。

“给我一块钱,就当还清了。”

花印穿过他的身体,在行李箱里拿起一个衣架,缓缓整理那套西服,珍而重之的,如同抚摸爱人般,抚摸领口的花朵。

“欠我的旅游,新马泰,就用你这个破宾馆抵掉三次,还有一次,你陪我,不,你让18岁的凌霄陪我,去市里找个房子,然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

“我说的是再,也,不,会。”花印抱着衣服,认认真真,发誓:“就算我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你有什么隐情,你良心发现,我都不会再来了。”

“你觉得我对学长没有心,对裴光磊也没有,甚至对我妈也没有,对不对?”

“那我让你知道,对你,我也同样可以。”

-

晴空如洗,蔚蓝的天河如流水,冲散一排金针菇状的云。

晌午的香蒲寨子清静宜居,时间过得缓慢。

野狗和家狗中门对狙,疯狂乱吠,中央地界放了个坑坑洼洼的铁盆子。

花印方才恍神打中间而过,踩着了铁盆,两条狗一拥而上,围着他镶了圈青泥的运动鞋亮出尖牙,还是干洗店老板娘救了他。

“靓仔,不是还有套西服嘛。”

干洗店老板娘取下牛仔服,四四方方叠好,套进塑料袋里,还附赠了一个小铁丝衣架。

她取出一张集点卡,盖上小圆章:“来,满10次额外送你一次,送的满三次,可以延长年卡时间三天。”

花印问道:“这里房价5000,能买到靠近城中的房子吗?”

老板娘把衣杆挂回去:“那你要看什么条件了喃,有屎穴带学区的,这个价哪买的到,你要再加个一倍。”

“四层小楼呢?”

“哇浪,祖产喔?那也卖得吗?你说这里漏雨又漏尿的自建楼,扯电线一个屋住八个人,正儿八经规划一下,卖不了市区的半价。你要买?”

花印给卡拍了张照,还回去,淡淡说:“想买个玩,然后拆了做公墓。”

“……”老板娘干巴巴地笑,“卡你不要吗?”

花印:“不用了,我明天就走了。”

“去哪里?”

野狗获得大战胜利,叼着铁盆,一瘸一拐躲进了古屋的路牙口,花印不长记性地踩家狗尾巴,问它:“嘿,你帮我问问那条狗,它没有家,它要去哪里?”

老板娘千年难遇一个冤大头,追出来确认。

“你真走了?充的钱不退的,这样,我给你多延长一年,你用掉吧,或者,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转给人家用,我也给转的。”

“没有。”

花印蹲下去,让灰色土狗舔了舔自己手腕,说:“你要觉得占了我便宜,就给那条野狗买袋狗粮,让它吃好一点,这样有人拿火腿肠骗它进笼子,它就不会上当了。”

一天从未过得如此漫长。

游走于陌生的小村镇,双手插兜,像个真正的街溜子一样无所事事,找寻它和杭城犄角旮旯的区别。

大概2012年,有个叫‘找你妹’的游戏特别流行,画风很**丝,大蒜鼻头像,长腿毛的土豆,闪着电火花的充电器,给人感觉,就是望明城中村的某个住宅会出现的玩意儿。

经过依然幽静的宁公祠巷,花印越看那对卧兽,越觉得里头掩藏着一个秘密,紧闭谢客的赭红色破木门,像一张猩红大嘴,吐出一个他猜不透的凌霄。

会不会是吐错了。

他很想敲敲门问下,如果吐错了,就把现在这个收回去,趁我还没走,还来得及。

晚上顺丰送来三个快递。

一个是电视台寄的证件,用的照片还是当年调去杭州拍的入职照,嫩得出水。

一个是网上买的哑铃,配对10kg的轮片,本来用来临时抱佛脚,练练肩膀,不至于歇十天歇颓了,现在卡着点到,派不上用场,花印不安好心塞进行李箱夹层。

最后是何笑岚寄的药片,半年用量。

出门在外,总要把目的地址告诉家里人,就跟半夜上了个出租一个道理。

学长要是脑袋一热跑来望明,和凌霄在旅馆门口对打就好笑了。

跟干洗店门口那两条狗一样。

次日睡醒,花印收拾完行李就下楼了,甩手掌柜。

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无敌招牌笑容,路过一只蚂蚁他都笑,练习一下。

早餐是牛杂汤、牛肉炒粿条,加爆辣辣油,也不过尔尔,呵,来自中部吃辣星人的鄙视,他蹲在凤凰木前面,旁边并排蹲了根吃小份早餐的木头。

花印端着汤逗他:“把你爸带走好不好。”

木头费劲吞下牛肉,牙缝里都是肉筋:“鬼才能把我爸带走。”

花印肃目:“不巧,在下正是打北边来的饿死鬼。”

木头狐疑:“鬼不长你这个样子,他是头上戴帽子,蹦来蹦去,眉毛中间贴张纸。”

花印充满喜悦:“你也看开心鬼?你不是看汪汪队么。”

木头不屑:“小孩子才看汪汪队。”

“吃好了吗?”凌霄肩扛行李出现在门前,匪夷所思,“你带了什么行李,这么重,藏了个小孩。”

他特意去剃短头发,扎手的刺猬寸头,清爽干练,少了丝丝成熟的浪子味道。

戴双防滑的白色劳保手套,这里超市卖的款跟庆平微微有差,庆平常见黄色包边,凌霄现在戴的则是蓝色包边。

整体来说,和十八岁没什么区别,如果忽略堪比篮球的肱二头肌的话。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花印小声嘀咕,“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木头扯他的校服衣角:“叔叔,你在念什么?”

花印说:“在念咒,别学我,好好念书,也别学这个哥哥,哎,你怎么突然改口了,少喊我叔,我才十七呢,你喊我哥,亲我一口,对了。”他蹲下去拥抱小朋友,“现在我跟你只差十二岁半,你有机会了,小子。”

木头孤零零目送他们消失在新民路和马蹄路的交汇口。

花印不忍心回头,怅然道:“他好像生命啊。”

感慨完,伸直胳膊给凌霄看:“初中的,我怎么穿着还那么合适,明明长高那么多,我从大……高三开始,就没长高?离谱。”

凌霄大力士单手扛鼎,单手给他整理领子,眉眼眷恋:“宽松,舒服,我当时穿最大码,也是空荡荡。”

“那不一样啊,你的肩膀太宽了。”

花印一身青葱校园的黄白校服,水洗白修身九分牛仔裤,再加连夜刷净的饱经沧桑的白球鞋,整个人比朝阳还有活力。

散落的额发点缀眼尾,他神采飞扬地笑着,无忧无虑,倒退路过一排排笔直的悬铃木,突然走歪,崴脚一跌,靠在树干上,便懒洋洋的等车来。

“打个车?是不是很重,你的车呢,如果是摩托车就好了,老司机,送我去车站,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花印狡黠笑道,刚预备掏手机,就见凌霄淡淡地说:“没有车,我们走去车站,不重。”

手还在校服口袋里没掏出来。

“哦对。”

花印慢吞吞点头。

“我们没有钱,没有车,包的一趟一个人收15块钱,太贵了。”

凌霄温柔笑着点头,肩膀扛累了,农民工姿势不好演,于是放下来推着走一会儿,想了想,换成在身后拉,及时修补八年前还没有万向轮行李箱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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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雪
连载中夏云难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