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卓送完菜回来,小包厢沉浸在诡异的安静之中,花印将碗筷包装摆成一拍,砰砰砰,挨个暴力戳破。
“送过去了?有没有露什么马脚?”
“马脚?”傅思卓还没弄清楚状况,“你要介绍的人呢,还不来?咱点啥他吃啥呗。”
“嘶——靠!烫死我了!”
花印手背冷不丁被装着开水的铁壶烫红一片,按他的体质,没个几小时好不了。
裴光磊踢踢旁边凳子腿,说:“想什么心思呢啊,这也能烫着?小卓子,去给你爹搞条湿毛巾来敷敷。”
“敷你个头!少给我这使唤人。”花印本来心里就烦,连带着对裴光磊也没好气,“你去旁边坐,傅思卓,别杵着了,过来坐。”
裴光磊无奈摇摇头,怪声怪气长叹一声道:“只闻新人笑,不问旧人哭——”
一屁股坐下去,这小圆桌的布局就又耐人寻味了,程梦园跟吴粤之间空着,显然是在等姗姗来迟的人。
有傅思卓在的场合,他就决不允许场面冷下来,正讲冷笑话讲得起劲呢,突然,灯灭了!
朱柔天真地尖叫一声,说:“哇,今天谁过生日吗?蛋糕,蛋糕呢,蜡烛还没点熄灯干嘛啊。”
“……”
花印有点头疼。
他站起来打算出去问问情况,刚握住把手,门就被推开了。
“不好意思啊,停电了。”是烧烤店方老板,花印陪凌霄来找工作时见过,因此一眼就被认出来了,“小帅哥你们在这桌啊,怎么不去找凌霄啊?停电了。”
“怎么搞的,要停多久啊?供电局有通知吗?这么热没空调没法吃啊,发电机有不。”
一股脑赌气般喷出一连串问题。
还能不能有点顺心的事了。
方老板脾气还不错,好声好气地解释:“不是统一停电,保险丝烧了,凌霄还去看了一下,今天没法修,只能用碳烤,我这一堆冻货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暑热在南方小镇尤其难熬,之前孝山也三天两头停电,那时年级小,在大院里摆张凉床打蒲扇、捉萤火虫也很舒服,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花印靠在墙上发愁,空调一关,各包厢里的客人全出来大厅,乌泱泱的人头。
“你怎么在这?”
一道惊讶的声音打破花印的胡思乱想,凌霄浑身是汗,热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他把围裙脱了,精壮上身汗珠直淌,旁边一露肚腩的大叔默默将卷起的衣服放下去。
凌霄随手将围裙一团扔进收银台,抬脚就朝花印走来。
暮色黄昏似一碗蛋黄流沙汤泼向走廊,极其神圣地为他镀上金身,凌霄凝眉肃目,健美而赤/裸的上身冲击感十足,程梦园第一个走出包厢,一抬头,几乎窒息。
凌霄自然也看见了她,一时间云里雾里,恍惚迟疑,无声问花印要解释。
他停在包厢几步外堵着路,只好沉默着侧身给客人让,鼻梁高挺,长颈阔胸,腹部肌肉轮廓到灰色弹力外裤边戛然而止。
没等到回答,出来的人却越来越多,黄子琪,吴粤……最后是傅思卓。
“这这这,这是演哪出呢?是来送我们的串吗?停电了,我们出去吃啊。”傅思卓很没眼力见地举手汇报,“花啊,去大厅呗,外面没下雨吧,不行就端张桌子出去吃。”
花印没回复他,出走廊时推了把凌霄的腰——
操,柱子成精啊,推不动。
“?”凌霄反搂住他肩膀,咬耳朵亲昵道:“打突击战?还知道带个不认识的人,聚餐么?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花印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众人咬牙切齿:“我能说什么?你以为是丑媳妇见公婆?”
凌霄笑了:“不是已经见过了,顶多算帅媳妇见死党。”
“媳妇你个头!”
“哦,你不喜欢么,那就老公吧。”
“滚啊!!!!”
傅思卓这才想通前后关节,原来这个烤串小哥就是花印的朋友?
那刚一群人进来,怎么他都不来打招呼啊?裴光磊喊他也不给个回应,这么猖狂?
保险丝彻底没法救了,一个碳烤炉忙不过来,方老板跟隔壁小便利部打商量拉条大功率排插,凌霄扎根在碳烤炉前不动如山,手都快抖出残影了,一个大哥趁乱来要风味五花肉,凌霄看他一眼,说:“你的五花肉不是上过了么。”
“上了20串还有10串哪!”
“你就点了20串。”
他低头洒葱花,说话语调虽平和,但带着令人不敢反驳的低气压,那人见他记这么清楚,又好像随时能邦邦给人两拳,不好惹,啐了一声走了。
汗水滴到滚烫的炉子上,刺啦刺啦,凌霄看着那焰火,想到什么,莫名笑了,行云流水般抄起一排烤土豆,扣碟子上给花印他们送过去。
一桌子人只有裴光磊有胃口。
“我内三串爆辣轰炸大鱿鱼呢。”他剥着龙虾慢悠悠道。
“谁能给催催就好了,哎,花印,你说我给你找儿子还给你送试卷,这贱犯得也太倒贴了。”
朱柔在啃奶油面包片,眼珠子粘凌霄背上了,闻言脸也不侧一下:“自我认知真正确,你天生爱犯贱么。”
帅哥动了!
她紧急喊吴粤帮忙抽张纸,胡乱擦净嘴边油花,然后开始淑女状小口喝水。
“吃肉还堵不住你的嘴。”花印将小龙虾尾全怼裴光磊嘴里,“我是发现了,你一见到凌霄就浑身不爽,他碍着你什么事了。”
凌霄默不作声伸手插进他俩中间,铁盘duang地拍桌子上,微笑。
“龙虾够吗。”他对傅思卓说,“不够我去后厨加份不辣的,花印吃的是爆辣,我单独加了一勺红油,别人可能吃不惯。”
傅思卓:“不用不用,够了够了,吃太多会被打。”
凌霄好奇道:“谁会打你?”
“花爹啊!”傅思卓有种找官老爷告状的既视感:“我爹今天请吃饭是大姑娘嫁人头一回,悠着点啊悠着点,哎,那个,凌老大啊,你要不要也来吃点。”
吴粤插话道:“谁教你这么喊他的,花印?”
傅思卓理直气壮地拍凌霄马屁:“老大是一种气质!”
“没事,你多吃点,他不会打你的。”凌霄笑着摘下手套,呼噜两把花印的头顶,“我俩钱一起用,就当我请你的,谢谢你们这么久以来照顾他。”
“操。”花印忍不住敲飞他的手腕,“我照顾他吧!”
有女生在场,大家都没喝啤酒,凌霄回店里搬出来一箱雪花,先倒一透明塑料杯放花印手边,随后郑重高举手中酒,道:“都很久没见了,我没什么可说的,敬你们一杯,别来无恙。”
仰头潇洒地干掉。
程梦园和吴粤的眼眶立马红了。
黄子琪把花印那杯抢过来:“看你还好好的,放心了,我比你们年纪都大点,这杯就当预祝我们都能金榜题名。”
“黄老师还好么?你们搬来聂河住了?”
“租的,这两天快到期了,他就那样呗,成天搁家念我呢。”
她知道对方指什么,不过这氛围不适合提伤心事,于是豪气地一抹嘴巴,道:“幸好我考完了,早死早超生。”
凌霄面不改色再开一瓶,替她倒满,瓶身互相碰了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刚回,没脸见人,以后回孝山去给你们拜年。”
傅思卓听了段故事,虽然中间七零八落牛头不对马嘴,不过也大致算了解凌霄,花印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金白银大靠山一座。
“第一次见,咱也跟你干一杯,爹,跟咱凌哥喝酒不会骂我吧?”
他屁颠屁颠绕过来取出好几瓶放桌上。
“壮志凌云几分愁,知己难逢几人留,一见如故!干!”
花印向傅思卓发出死亡凝视:“今晚上卷子做不完,明儿返校等着受死吧。”
黄子琪留意程梦园,顺道问其他几人要不要喝酒,吴粤拒绝了,程梦园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让傅思卓直接给她来瓶整的。
“你没喝过,第一次喝都醉。”黄子琪低声提醒道:“慢点儿尝试吧,人不会跑。”
凌霄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性子,打了个招呼回去继续干活。
朱柔刚想接傅思卓的话套套近乎,可惜他们男的喝酒,自己却不敢喝,等凌霄走了,猛地一脚踩裴光磊。
裴光磊顿时喷出一口渣子:“猪头肉你有病啊!”
“看你吃太快了,担心你噎着。”
等电烤炉重新开张,一箱啤酒去了大半,花印见程梦园一瓶接一瓶,铁打的心肠也有点过意不去了,趁她迷迷糊糊握住酒瓶,一个探身过去夺了过来。
“别喝了,回去不好交代。”
程梦园傻傻道:“我都毕业了,为什么不让我喝酒,我18了,花印,我18了,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我多少岁,13岁,那时候凌霄还是小二弟,你还让他带包子,时间过得真快啊,比这酒下得还快。”
“……”
花印脸色很难看,两个人就着酒瓶你争我抢,朱柔不悦地放下筷子,大声问吴粤:“你可乐还有吗,咱俩也来干一杯!反正不喝酒就没人理,同病相怜!”
“当人跟你一样呢,你的病是蠢出来的。”
裴光磊冷眼看面前几拨人,喝得都有点上头,左边喝酒划拳,中间勾心斗角,右边义愤填膺,麻了。
“凌霄!”
程梦园倏地巨力爆发,攘开花印抱着酒瓶摇摇晃晃站起来,声音大得路过的电动车都被惊了一下。
满月悄然升至头顶,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银白的月光下,少女脸颊和眼眶都泛着红,不顾朋友的搀扶走到凌霄身边,甚至连他耳聋都忘了,对着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放声大喊。
“我喜欢你!凌霄!”
酒精给了她无限勇气,亲手写的那张小纸条从记忆里翻了出来,当初握笔的忐忑、悸动、不安、期盼,在这徒劳等待的三年里化为乌有。
花印的心提到嗓子眼。
这瞬间,他和程梦园是两个极端,对方的泪水如同漫天飞雨,带着磅礴动人、不容置喙的姿态感染了所有人,他却害怕地在雨中奔跑,缩进属于别人的树洞里,等天晴。
“他听不见。”花印盯着盘里凉透的韭菜,几不可闻地喃喃说道,“跟他说喜欢,你要让他看到,站到他面前去,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个字都不能少,他听不见。”
凌霄说喜欢却不是这样的。
他说,别说脏话;
他说,想好一个叫花骨朵;
他说,我供你上大学;
他说,能不能带上奶奶的骨灰;
他说……
把我的余额用光吧。
傅思卓和朱柔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惊呆,然后就跟任何爱凑热闹的路人一样,鼓掌吹口哨制造氛围,傅思卓甚至站到了椅子上挥舞纸巾。
裴光磊也老神在在地扭头看戏,耳边听到花印失魂落魄的念叨,眸光敛下去,拇指无意识用力,咔嚓,掰断一根竹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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