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溜着殷妍衣服把她往后一拉,小肉球duang地就倒了,四脚朝天,咯吱咯吱地笑,花印凑过去,却被眼前的凄厉刺目的红色吓破了胆。
“妈!——”他仓皇抱起殷妍冲去厨房,“快来!殷妍怎么了!”
田雨燕念叨着:“大惊小怪的,都18了还跟小孩儿似的,什么事都喊妈,真是——”
转身,天青色小碗哐当掉落,碎了一地。
殷妍乖巧伏在花印的肩头,对哥哥的味道很陌生,像小狗一样来回嗅,鼻血也蹭得到处都是,触目惊心。
“她刚吃了滴水观音,是不是中毒!中毒会流鼻血吗!”
凌霄还在洗碗,见状赶紧冲掉手上泡沫,急步去找田雨燕的手机。
“吃了什么?是不是自己抠破鼻子了。”
田雨燕跟梦游一样呆在原地不动,花印口头禅骂了一声,抱着殷妍飙下楼:“记得带银行卡和钥匙!快把殷向羽喊回来,去医院!”
儿科诊所给殷妍止了血,医生问了问吃喝和病史,隐晦建议他们先去查查血常规。
几个人辗转来到医院,殷向羽去挂急诊,田雨燕抱着孩子在候诊室徘徊不定,殷妍异常安静,许是刚刚对花印的敌意完全消除了,赖在母亲怀里往哥哥身上凑,想让他抱。
“我不抱你。”
花印有些担心地望向叫号机器,随口敷衍她。
“啊——啊——抱——”
凌霄把殷妍接了过来。
田雨燕的状态也很虚弱,她坐月子时耗的精气一直没缓好,高龄产妇带来的后遗症接踵而至,梦游、子宫脱垂、憋不住尿等等,这令她对花印高考备战有心无力。
“宝宝。”田雨燕喃喃抓住花印的袖子,“待会你也去查查血常规,我们俩都查下。”
“我也要查?为什么。哎,你别想那么多了,什么检查都还没做呢就胡思乱想。”
一股糟糕的直觉萦绕在心头,花印摇摇头将其挥去,打起精神逗殷妍玩儿,血止住了,鼻孔塞着棉花,殷妍张开小嘴呼吸,不一会儿口水就染湿了凌霄的毛衣。
“你冷不冷。”凌霄沉声问道。
花印摇摇头,食指被殷妍紧紧攥着。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软趴趴的小四脚兽跟自己之间存在某种链接,是血缘的力量吗,它带来快乐、痛苦、幸福,责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一个相似体,有着同样的身份——田雨燕的孩子。
突然传来暖暖的触感。
凌霄握住一大一小两只手,吻了吻自己的虎口。
化验结果直接送到主任医师那里,护士越过前边的号,将殷向羽等人喊了进去,医生没有多余的废话,指着电脑说:“一岁的孩子,对吧,在我们院生的,进一步做检查吧,骨髓穿刺。”
次日,数码店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殷向羽带妻女去市区医院求医,留下一屋子毫无防备的凌乱。
瓷片崩得粉碎,水池里菜叶和锅具油渍凝固干涸,冰箱还剩一半里脊肉化了水,湿湿嗒嗒,温暖的灯火仿佛是前世的幻觉。
花印站在阳台上抬头看,天空灰蓝萧瑟,防盗窗栏杆丑陋冰冷,将天空切割成颜色不均的麻将块。
“苦难是一个循环。”感觉到凌霄悄然走近,他情绪低落地说:“这一次从我的18岁开始。”
侧过头,平静中暗藏着挣扎。
“我从没这么讨厌过我的家乡,它不是大地母亲,是刽子手,是杀人犯。”
凌霄眼底闪过一丝痛恨,捏住花印的肩膀,在他脖子上揉一揉,说:“不关你的事。”
除了殷妍疑患急性白血病的噩耗,昨天田雨燕还告诉他们,李月萍确诊为肺癌,在别省医院做了局部切除手术,如今定期去医院放疗。
“你什么时候回孝山,除了李老师,其他人那里去不去?”花印问道。
“过年,我要提前给奶奶下葬。”凌霄说,“汪老师来年又该教初三了,我不想去二中,再等等吧。”
“好,我跟你一起回老家。”
花印打开窗户,室内气温骤然降了几度,风刃切不断依偎相抵的肩头,一只幻想中的喜鹊停在了花盆边,花印虚虚握住,做了个放飞的动作。
21世纪进入两位数年代,元旦假期,楼下成群小孩在砸鞭炮,一惊一乍的尖锐笑声,氯化物和磷怦然撞击地面,陡然令花印想起一件事。
“你说——孝山那么多得癌的,会不会跟化工厂爆炸,有关系?”
凌霄想了想,可能性不大,毕竟一个镇子那么多人,多少都曾跟化工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职工,职工家属,住址和水质,要真能影响人的健康,发病率应该比这更高。
“是爆炸,不是诅咒,师母,李老师,妍妍,哪有什么化学品会挑性别下手的,花花,你跟我说过生老病死很正常。”
花印若有所思道:“也许你跟我都有病,隐性的或者还没发病,都有可能。”
“老天不会那么残忍。”
“不……”花印苦笑道:“十年了,他一直这么残忍。”
期末考花印发挥依旧稳定如老狗,班主任把成绩发到田雨燕手机上,先夸了一番,随后叮嘱她不能松懈,田雨燕窘迫回复,说从来没操心过花印的学习,家里的事不会影响成绩。
过年殷向羽开车回婆家,稍带凌霄一起。
凌家老屋跟田雨燕出生的村落很近,田雨燕年幼时穿过大坝去乡镇读初中,等牛车的路口就在一片田野的交界处。
泥巴羊肠小道改成水泥路,石墩子太窄,殷向羽的车过不去,便把凌霄放下来,让他自己走回家,花印不太放心,扒着窗户道:“我初二去找你!”
坐回去开始发短信。
【别来接我,我舅骑摩托车送,你在别人家吃饭多说点好听的,包点小钱,让村头八叔公帮忙找人,当时算的风水帖子都在他那。】
【还晕不,青梅放你包侧袋了含两颗缓缓。】
凌霄两只手拎满年货和锅碗瓢盆,无暇回消息,手机在口袋里震得腿根快麻了。
【眼睛没事就闭着,别乱看,有的人嘴臭,熏,千万别打架啊。】
【也别吵架。】
【一个人睡觉不会害怕吧,睡不着你打我电话啊。】
半小时后,凌霄推开老屋大门,灰尘枯草簌簌地落了一脑袋,院子里有条浅浅的水沟,飘满腐烂的凋花残屑。
院子中央是条朱红墙砖铺就的小道,长满杂草,凌霄在砖下面捡到一枚油纸铜钱,放进水缸里让它飘着,积水浑浊堆絮,照出一张英俊的脸。
打扫完堂厅,凌霄回了句:【到家了。】
【邻居大婶在不在家,那个礼盒装的糕给她的,你别拿错了。】
【待会就去送,没看到狗出来,刚去八叔公家了,很多人,我晚点再去。】
【嗯,我上次去躺床上滚了一圈,好小,你估计睡不下了。】
老屋早就断了电,晚上还得从隔壁牵电线,凌霄燃起一根蜡烛走进里屋,床褥整齐收在大箱子里,床板上赫然是虫驻洞。
【我去山里劈木头板,没信号,你不要打电话,等我回来跟你聊天。】
【好。】
心无旁骛忙到下午两点,才把荒芜的小院收拾出来,野枇杷树下有个蚂蚁窝,一踩冒出一堆无家可归的蚂蚁,凌霄端着盆用过的污水,想了想,去院门口倒了。
转身回院,冷不丁看见院墙外伸出一颗头。
“婶。”凌霄跑过去,仰头一笑,说,“还踩的石头吗,快下去,我去你家拜年。”
“拜啥年咯!还没有过年喏!”
他看不太懂家乡话的嘴型,连蒙半猜,跟婶婶两个人鸡对鸭讲老半天。
晚上没开火,婶婶带他去菜地挖菜,土豆白菜青红辣椒,饿的时候能下面填肚子,凌霄给大婶的孙子见了礼,蹭顿晚饭回院。
堂厅蜡烛快燃尽,幽黄的火苗随风忽闪。
过很久才睡着,手机屏幕熄灭前,是他给花印发的【想你】。
故乡的月光格外柔情似水,抚摸着长大成人的孩子,一夜无梦。
黎明第一道曙光绽放,凌霄醒了,不多时,朝阳跃出山顶,光芒如散开的金色发辫,深呼吸一口,满腔凛冽生涩的冷味。
他草草吃了包泡面,去山脚下找八叔公。
八叔公是南昌起义那年生的,不姓凌,排行位分只是尊称。
闹□□时,他扛着个锄头来到村里,因为会读书认字就被收留了,成为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不收学费,只要孩子肯学,他就教。
日子好了,八叔公不愿意离开乡村,每天早晨他都会去山脚下坐着,捧着本线装书看到晌午,凌霄到时他头困顿得直点,书摊在肚子上滑下来。
没有八叔公做担保,他就不能打破规矩,给奶奶下葬。
“你是哪个屋的青年人。”八叔公慢悠悠醒了。
凌霄搬来一块石头坐在他旁边,矮一个头,说:“继曼屋里的,凌山的儿子。”
“凌山啊——”八叔公似在大脑深处打捞这个尘封的名字,“最高的那个,顽皮,拿把柴刀钻到山里砍野猪,对不对,继曼,继曼在继广旁边,继广是不是到时候啦,他家大姑娘找我算过。”
对话难度太超过,凌霄给他纸笔,说:“八叔公,麻烦你,我耳朵背听不见。”
老人坐起来摸他的耳廓,指甲和茧子粗硬,迟疑画了个问号。
“没大事,八叔公,自己慢慢变差的,说普通话我能看懂,跟村里人相处太少了,只能这么交流。”
他挪着石头到叔公侧边,扭头看他写的字:【继广,该葬。】
“是到时候了,八叔公。”
凌霄由他给的关键字发散开去,尽量多说一些,省的表达不清。
“满三年了,可以葬了,继曼还差一年,能葬吗,您还记得给她算的帖子吗?”
“我哪儿记得啊!一年到头要死多少人喏。”八叔公口里念着,写:【继曼,出殡,是谁。】
凌霄沉默,从石头上起来,拍拍双膝跪下,说:“我不孝顺,不在,主丧的……也是我奶的孙子。”
八叔公眨眨沉重的眼皮,把凌霄拉近,辨认他的长相,点头说:“你是继曼孙子,凌山长大了就是你这个模样,那天那个不像。”
“奶奶走的时候我回不来,不是寿终正寝,我晓得规矩,没有碑没有供,下葬前不能去祭扫,叔公,今年我要离开庆平了,老家没人,怕奶奶一个人寂寞,想让她和继广一起葬了。”凌霄继续解释道。
目标是双更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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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八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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