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地一片寂静,璇花拿下头顶的黑鳞,轻轻一捏,鳞片散成点点星光消失,她拿起腰间的竹扇抿嘴一笑,“可惜了。”
卿宴看向她,想要知道她眼中为何带着落寞。
璇花拇指摩挲着扇柄处的琈玉钉,忽然身形一闪,扇端紧紧贴着卿宴的腰腹,“不惧瘴毒,血能魅鬼,佯装晕厥。”她勾唇一笑,语气却带着一丝寒意,“知道我是龙后,你也镇定自若,卿宴,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卿宴目光灼灼,伸出手将竹扇移到自己心口,缓缓道:“我是魔。”
璇花瞧见竹扇是对着他的胸口,力气不由泄了几分,她并不想取他性命。
魔族在三界中消失千年,就连仙界都以为那场大战之后魔族已经陨灭,更何况传闻中魔族的人都是凶神恶煞,嗜血如麻的模样。眼前这人面色苍白,不是吐血就是流血,看上去反而更像一个病秧子。
璇花很难相信他说的话,“你来凡间干什么?”
“找妖丹。”卿宴察觉到竹扇上的寒气弱了几分,嘴角含笑,“你不杀我?”
“什么妖丹,你为何找它?”璇花用扇抵住他的胸口。
卿宴沉默一瞬,最后开口道:“前妖王毕方的妖丹曾碎落在人间,为了防止它被有心人利用,祸乱人间。所以,我要找回它。”
他的神情很是诚恳,但璇花不信,毕竟他也曾这样骗过兰娘子。
卿宴见她眼中有几分怀疑,便解开手上的素色发带,带着斑驳血迹的发带散开。
“你干嘛?”璇花往后退了一步,难道他又要用血引些邪祟出来?
只见对方将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划破,殷红的血滴浮在空中,“卿宴以血作誓,我方才的话若有半句作假,我必魂飞魄散,万劫不复。”话音刚落,血汇成血珠发出刺眼的光芒,不过须臾血珠和光芒一并消散,只留下甜腻的血腥味。
璇花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就算是自己不信他也不必立下如此狠毒的血誓,她收回竹扇,扯过他手里的发带,重新为他包扎伤口,“知道了。”她没好气地说,这人是真不知痛的?想到这儿手中发带一紧。
“璇花。”卿宴开口,眼里有些委屈,“疼。”
噢,还是怕痛的。
璇花心里还有很多困惑,但尸地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于是她决定先和卿宴下山。
“大姐姐。”一个软糯的孩童声从两人身后传来,璇花扭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阿丑从树后怯懦地走向他们,走到璇花跟前,伸出手想要拉她的衣袖,却又直直收了回去,“大姐姐,求求你救救阿树吧。”
“你叫什么名字?”璇花蹲下身,拉过她的手,纤细的手腕像是一根枯木,稍微用点力就会断掉,“你口中的阿树又是谁?”
阿丑已有三百年没有与人接触过,如今被璇花轻轻拉着,竟有些贪念,而且大姐姐的手好温暖,像她阿娘过年为她缝制的棉袄。
她伸出手指向不远处一颗没有叶子的老树,带着哭腔说道:“阿树是一颗大树,它已经陪我三百多年了,但是它从昨晚之后就一直沉睡不醒,我怎么叫它,它都没回应我。”
璇花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是昨晚出手救过他们的那棵树,她牵起阿丑往树边走去,卿宴默默跟在她们身后。
老树已经没了生气,焦黑的树根暴露在外,像一条条干涸细长的河流弯弯曲曲地铺在地面。璇花避开树根,走到树前,伸出手覆在树干上,许久她收回手,看向身边的女孩。
这尸地真是诡异,先来个半鬼半妖的鬼火,如今又来了个以仙气续命的妖树,还有一个沾有妖气的仙魂,难怪冥府说管不了。
“大姐姐,你能救活它吗?”阿丑见过她施法,一下子能变出那么高的水柱,她肯定是一位有本事的神仙,一定会有办法救阿树的。
璇花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知道它是妖吗?”
阿丑闻言垂下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眼中含泪,“阿树它是好妖,它没吃过人的,大姐姐,求求你救救它吧,求求你救救它,只要你能救它,我把我的仙骨给你,求求你了。”说罢,她抬起头重重往地上磕去,却被璇花一把托住。
“我要你的仙骨做甚。”璇花轻叹一声,她自己的龙骨比仙骨好百倍万倍,她才不稀罕这仙骨,“你先跟我说,你与这树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她救了坏妖,被仙界那群闲的没事干的神仙知道,他们又要给龙族作文章泼脏水了。
阿丑抬起头,一行泪从脸颊滑落,“阿树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
她哽咽着讲起自己的身世……
春风过,万物生,天色还未亮,一声婴儿啼哭惊起了山中鸟兽。
秋娘正背着背篓出山准备去镇上卖菜,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家里只剩她一人,为了养活自己她只好种些菜拿到镇上卖,偶尔也会采些草药卖给药馆。小镇离山有几公里远,为了赶上早集,她常常是天未亮就出发了。
养活自己一个人已经不容易了,秋娘本不想去管弃婴,可婴儿哭的实在太过撕心裂肺,饶是她这个没做过娘的听着也觉得揪心,于是秋娘扭头转身回到山脚下寻找声音的源头。
太阳初升,秋娘总算在草丛中找到了一个女婴,女婴还在啼哭着,她伸出手抱起婴儿,“不哭不哭,以后我就是你阿娘可好?”这话一出,婴儿立即停止了哭声,呵呵笑了起来,秋娘见状也呵呵笑起来,她往后的日子总算有人陪了。
等秋娘到了镇上,已经没多少人在赶集了,但来都来了她总不能把菜又背回去。谁知她刚把菜拿出来,便有一个官家的丫鬟走到她面前,“大婶,你这儿菜有多少?我都全要了。”
秋娘一听很是欢喜但还是问了句,“姑娘,买这么多菜怕是吃不完啊。”
“这你就别管啦,把这菜都送到李府上,到时候再给你算钱。”丫鬟说完便走了。
秋娘把菜送到李府得了钱,将女婴放进背篓中,笑道:“乖乖,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啊。”
十年之后,女婴长大了,名为惠兰——只因她脖子处有一个像兰草模样的红色胎记。
“阿娘。”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碗走进小木屋,“我待会儿去山里采些草药然后明天去镇上卖钱,你记得把这药喝了。”
秋娘自五年前在山中采药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身子便大不如前,还好她的惠儿乖巧懂事,把家中里里外外都照料的很好。她瞧着眼前瘦弱的女儿一阵心疼,“惠儿,过几日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炖汤喝吧。”
“杀它做甚?阿娘是想吃肉了吗?”惠兰将汤药放到一旁的木桌上,“那我明天到镇上给你买点猪肉?还是你想吃羊肉?”
秋娘娇瞪她一眼,“傻孩子,当然是炖了给你吃,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娘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吃那么好做甚。”
“呸呸呸。”惠兰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赶忙说道,“我阿娘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命。”
秋娘笑了笑,拍拍惠兰的手背,“好,阿娘活个一百岁,看着你出嫁。”
惠兰抿嘴不语,心道:我才不出嫁,我要一直陪着阿娘。
她背起背篓出了门,刚走出村口,几个孩童看见是她,便朝她跑来,齐声笑道:“阿丑阿丑山中走,无爹无娘不如狗。”
一个寡妇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在村里很容易遭人非议,若是以前她阿娘听到了肯定会发火大骂他们,可是如今阿娘生病了,动怒对身体不好。
惠兰捏紧背篓带,咬唇穿过他们。顽童们不依不饶,追上去在她耳边拍手唱着,几人路过一颗大树,一条树根悄悄冒出土。
“哎哟!”顽童全都摔倒在地,最先爬起来的小孩惊叫道:“快跑,树怪吃小孩了。”
小孩连忙爬起来跑走,惠兰瞧着他们急急慌慌的样子,忍不住笑,“明明是自己摔倒还怪树,真不讲理。”她走到大树旁抬手抚摸它树干上的划痕,“你怎么又被他们划伤了,等我采完药再给你上点药膏。”
明明无风,树叶却哗哗作响。
一年前,几个小孩拿着锋利的石片在大树身上落下划痕,他们嬉笑着争谁是最高的人。惠兰路过随口编了个树怪的故事,吓得他们边骂边跑走了,等他们离开后,她拿出草药嚼碎涂抹在树身上,一不小心划破手指,血染上树干,“这是专治伤口的草药,你明天就没事啦。”
次日大树身上的伤痕消失不见,那时的她真以为是草药起效了。
又过了两年,阿娘走了,老母鸡也不知被谁捉去吃了,村里再没人唤她惠兰,都叫她阿丑。
“阿丑阿丑山中走,无爹无娘不如狗。”
阿丑真的没有娘了。
在她当阿丑的第三年,明村发生了旱灾。据村里的长者说,若七日之后还不降雨,就要准备火祭求雨了。
半个月后,阿丑看见村民神情诚恳地跪在自己脚下磕头,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而她被捆上祭台,火光中,一滴泪滑落,“阿娘,我来陪你了。”
等她醒后,明村早已没了,只有一颗无叶老树。老树不会说话,只会伸出焦黑的树根拍拍她的后背。
她叫它阿树,她说:
“阿丑阿树住山头,相伴相依到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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