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祖上,与孟家结过姻亲。
到徐鉴实与孟固安一代时,二人引为知己,结为挚友,是以,在两个孩子刚满周岁时,便许下了姻亲之喜。
孟家世代守边关,至忠勇侯老矣之时,孟固安袭爵,前往边关。
成禧九年,与狄人战二年,拿回了燕云五州,可朝廷尚未商议出派遣哪位朝臣去接手五州,边关大败,紧接着,便是孟固安投敌的消息传来,一夜之间,孟家老小皆被关押内狱,徐鉴实只救的孟灵出了囹圄。
他以为孟灵能懂,出走云中,待来日徐徐图之,终能沉冤昭雪,还孟家清白。
可那姑娘甩开了他暗中保护的人马,自此再无消息。
而他以为的功高盖主、鸟尽弓藏的冤案,也只困住了自己。
最后一抹斜阳落下,徐鉴实折身往外走。
清瘦的身影落在身侧,失了些挺拔。
.
余晖散去,府中各处上了灯,幽静的府邸照得亮堂一片。
徐九涣站在门前看了片刻,唤来人道:“将这两盏红灯笼摘了。”
小厮一愣,抬眼瞧他脸色,没敢多问,只应了声,便去搬木梯了。
徐九涣牵着泱泱进来,见厅中只有徐士钦夫妇,二人起身与他见礼。
“老爹呢?”他问。
闻言,徐士钦瞥他一眼,那眼神似是谴责他连这都忘了,道:“进宫赴宴了。”
徐九涣一顿,继而震惊道:“老头儿自个儿去吃独食啦?!”
小泱泱一副吃惊表情,肉手手捂着嘴巴,滴溜溜的眼睛睁圆。
徐士钦更震惊于他的厚颜,瞪着眼道:“……你这般年岁,还想跟着去蹭宫中宴席?!”
宫宴多是可带家眷,兄弟俩幼时,时常跟着爹娘进宫赴宴,初夏时的端午宴,仲秋时的中秋宴,春桃秋蟹,赛龙舟赏花灯,自是别处比不得的华丽热闹。
可如今的他们,早已及冠,如何再跟着老爹去宫宴?
徒惹笑话。
徐九涣抱起费力往椅子上爬的闺女,丝毫不见被指责的中伤,瞅他,“你也当官儿的,你怎不去?”
徐士钦:“……正四品朝官才可入宴。”
徐九涣眉眼一挑,“哦~你几品?”
徐士钦:……
他一介白身也有脸嘲笑自己?!
这团圆饭当真是吃不了一点!
宋喜未察这话中嘲讽,模样正经答道:“夫君年前升任正五品谏议大夫。”
“哇~”小泱泱拍手手,小脑袋一扭,攀比道:“爹爹,你没有嘛?”
徐九涣扯着的嘲笑顿收,“……开饭吧。”
丫鬟抿唇偷笑,退了下去。
虽是只有四人,但到底算是家宴,宋喜操持之时,菜色并未清减。
用饭罢,几人又用了团圆果,不等徐士钦说什么赏月的酸话,徐九涣一手抄起闺女就疾步出门去!
夜里,咕咚一声。
小泱泱漱口的茶溜进了肚肚里啦。
“去哪儿呀~”小泱泱搂着爹爹的脖颈,奶声奶气的问。
“带你见世面去。”徐九涣道。
否则,见着门前的一对儿兔儿灯都要瞧半晌,丢他老脸。
也没喊人套马车,出了九曲坊,过了春明街,徐九涣往城东去。
城东澄阳湖,因清晨日升时,日光金黄如橙而得名。
湖光山色,风景秀丽,起高楼,凭栏观,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公子最爱的消遣处。
今日中秋佳节,澄阳湖少不得要挂灯。
也当真如此。
湖泊两岸亮如白昼,多是贵女姑娘家提灯夜游。
小土包子·泱泱哪儿见过这般丽景,瞧得目不暇接,连声惊叹,“哇~好漂亮!”
徐九涣无语,将她领至一小摊前,道:“挑一盏。”
“都给我买?”小泱泱歪着脑袋瞅他,面色怀疑。
“啊。”徐九涣点头。
小泱泱放下心来,过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指着对面摊子,脆声道:“我要那个!”
徐九涣看着那烟熏火燎的小摊:……
果真是羊肉串才是心头好啊。
片刻,父女俩心满意足的抓着肉串蹲在路边啃,吃得满嘴油香。
擦了擦嘴,小泱泱大方的从小荷包里掏出个银稞子,指着那长龙似的队伍道:“礼尚往来,我请爹爹吃炊饼~”
徐九涣瞅了眼她手里的银子,眉梢轻挑,指着稍远处些的小摊道:“我要吃锅盔。”
“唉~”小泱泱抓着银稞子小小叹气。
爹爹哪儿都好,就是不给她省银子~
两个羊肉锅盔,那银稞子险些不够付账,小泱泱蔫儿哒哒的抱着他腿,“抱~”
徐九涣吃人嘴短,给她扛在了肩膀头上坐着。
唰——
目之所及晃动的灯影和裙摆,瞬间变得广阔,小泱泱高兴得晃晃腿儿。
她高高的!
顺着蜿蜒泾河,观两象景观。
两岸鳌山溢彩流光,华灯高照,歌舞升平。
小泱泱瞅见里边儿的热闹,小手揪住爹爹的耳朵,急忙道:“好看!进去呀~”
此楼名曰‘红绡楼’,是汴京城中闻名遐迩的烟柳巷,富贵乡。
徐九涣眼皮一跳,心道:带你去瞧,怕是你娘得晚上托梦来揍我。
他假装没听到——
“嗷嗷嗷!进进进!”徐九涣嚎了两声,捂着耳朵瞪她。
小泱泱咧嘴笑,讨巧卖乖的给他揉揉耳朵。
刚行至门前,二人便被堂倌儿拦了。
“实在对不住客官,小楼的雅间儿都被各位爷订了去,没空的了。”
“都是谁,你与我说一二名儿来,说不准儿我也认得呢。”徐九涣厚颜道。
他脖子上坐着的小姑娘咬着羊肉锅盔点脑袋,“我们熟~”
小二讪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就是个伺候茶水的,哪里知贵人名讳?”
缠磨说话间,忽闻身后一道声——
“徐九涣?!”
闻声回头。
便见灯火处,一道枣红身影等不及小厮摆脚凳,从马车上跳下来,疾步朝他们行来。
徐九涣眉头轻动了下,朝来人潦草的见了一礼,“豫王殿下。”
“你何日回来的?我竟是不知!”赵士宁朝他肩上正要捶一拳,动作倏地顿住,目光往上挪去,目瞪口呆的瞧着他肩上坐着的小女娃。
小姑娘手里抓着个比脸还大上些许的羊肉锅盔,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瞧着他……脑袋上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冠子。
“这谁?”
“我闺女。”
“你都娶妻生子啦?娶的哪家贵女?太傅都没宴宾客啊!”
徐九涣不理会他的吱哇乱叫,心想,老头儿都是刚知晓的呢,哪里去宴宾客?
他朝赵士宁身后略抬下颌,道:“你今儿当的是好叔叔?”
二人自幼便是臭味相投,可谓是狐朋狗友。
赵士宁听出他话中轻讽,扭头便见几个小孩儿跑近来,身后跟着照料的嬷嬷。
那走在前面的小公子,先是朝那满是恩客调笑的红绡楼望了眼,又看向赵士宁。
赵士宁瞬间头皮发麻,手指朝旁一指,飞快道:“是他想进去!”
小泱泱顺着那根手指往上,继而重重点脑袋,“嗯!”
她想进去呐~
徐九涣眼皮无语的跳了下,便对上了那小公子藏不住责训的眼神。
徐九涣:……
赵士宁卖了朋友一遭,良心稍稍被谴责了下,蹭过来与他挤眉弄眼,低声解释:“这是我三哥家的。”
徐九涣懂~
世家贵胄,子孙多是五岁启蒙,不是在官学,便是在自家族学。
皇子龙孙更甚,多是三岁便被送去学宫,由太傅授学。
徐九涣幼时,也是沾了老头儿的光,五岁时被成禧帝金口玉言挑去学宫,给金蛋蛋做陪读,眼瞧着那些个金蛋蛋被老头儿规训成小古板,这不,眼前就有一个。
小孩儿身量不及他腿高,那古板模样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公子。”徐九涣朝他躬身见礼。
“晚辈赵徵,见过徐师叔。”
“当不得公子如此唤。”徐九涣嘴上说着,身子却是没挪一寸,厚着脸皮受了这古板严训的一拜。
“师叔不必推脱,我师从太傅,自是当唤你师叔,”赵徵目光稍仰,正色道:“太傅教导,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过,德之至也[1],此地……师叔少来为好。”
徐九涣:……骂谁无信无德呢?
“你骂我作甚!”
小泱泱气呼呼道。
她晃晃小短腿儿,示意爹爹将她放下来。
徐九涣:?
“……这个可不能踹嗷。”
“我有数!”小泱泱自信道。
赵士宁满脸吃惊,小声问徐九涣:“你闺女几岁?”
“三岁。”
“三岁就能听懂人话了?”
徐九涣侧身瞪他,“骂谁呢?”
“不不不是……”
“此处咋的了?”小泱泱仰着脑袋气势汹汹的问面前比她稍高些的。
赵徵不欲欺负小孩儿,抬眼看向徐士钦,就见他与十二叔正不知嘀咕什么。
他收回目光,一板一眼道:“此处男女放荡,放浪形骸,自是该远之。”
放荡是啥?
小泱泱拧了拧小眉毛。
“你进去过?”
“没有。”
“既是没有,何以评判?”小泱泱小辫儿翘起,理直气壮,“你带我进去瞧过,我再打量着你可要给我道歉。”
她要瞧瞧放荡!
还有那啥hai~
“为何道歉?”
“你骂我了!”
小赵徵思忖片刻,问:“是你想进去?”
“对!”
小泱泱两眼放光,就见面前的人朝她爹爹拜了一拜。
“赵徵无礼,错怪师叔了,还望师叔见谅。”
“怎敢怪世子,是豫王殿下的错。”
“咦~”小泱泱歪着脑袋看看赵徵,又看向阿爹,一双桃花眼清澈,“爹爹~我想吃柿子~”
赵徵:……
“世子是公侯王府的继承人。”他憋了憋,小脸微红,“……不能吃。”
“哦~”小泱泱满脸遗憾的咬了口手里的羊肉锅盔,又问:“那你是继承人,能带我进去不?”
[1]王氏家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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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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