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用拇指慢慢摩挲着那有些粗糙的、不够圆润的刻痕。
“喜欢的。”她轻声说。
怎么会不喜欢呢?
"手给我看看。"安然的嗓子有些哑。
这下轮到沈如雁把手蜷着往回缩,被安然轻轻拽住,并起手指一拍——
“缩什么?”
沈如雁只好讪讪地摊开手,手心和指根、指背处已经结痂的伤痕暴露在安然眼下。
“这么多……”安然用手指尖一处一处轻轻地戳:“疼不疼?”
从沈如雁自小受过的伤来算,比这大的比这多的她数都数不清。被一箭射到左肩她都没喊过疼,于是沈如雁下意识撇嘴:“这才哪到哪。”
安然想,怎么会不疼呢?刀划在肉上,割出血,这么多次,密密麻麻深深浅浅地覆盖,是个人都会疼。
只不过是她面前这人本事大,小将军从战场上带出的伤太多了,才不在意。
沈如雁可会察言观色,觑着安然的表情,突然发现原来好姐姐是心疼她了,于是咽下脱口而出的话,把什么"一点都不疼"、"蚊子咬似的"尽数抛之脑后。
“疼的。”
逞强和脸皮现在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她还要来做甚?
也不知是谁在左肩拔箭的时候,因为亲哥在旁边看着,死咬着牙不吭声,以证明自己比亲哥更有骨气。
沈如雁趁着好姐姐被玉佩和她的手吸引了注意,又把凳子向安然身边挪,直到两个人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
安然默许了她的小动作。
下一刻,她养护得当的指甲尖照着沈如雁的手心一戳,戳出个月牙状的小坑。
“嘶——”沈如雁夸张地呼出声:“姐姐别掐,疼的疼的!”
安然一偏头,清浅的呼吸打在沈如雁脸边:“那为何哄骗我,说是练匕首所致?”
沈如雁没想到安然还记得她信口胡掐出的理由,此刻被抓包只能讨好地笑:“因为想要给姐姐一个惊喜。”
“我来求双面绣的时候,姐姐说要用天上的月亮来换,”安然那日的回眸一笑,沈如雁记得无比清楚:“月亮与姐姐自是最相衬的,可是我没本事把月亮摘下来。”
“所以,阿兄帮我从塞北的玉石中挑了一批最好的,开出来,我再选出一颗最像月色的,留着最后雕刻。”
在保证能刻出成品之前,安然刻废了十几颗玉料。
不然,也不至于从相遇那天起,一直到现在才送来这么一块玉佩。
沈如雁有些丧气:“姐姐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我刻的是不是?我刻得不太好。”
但她还是想亲手刻出来,就像是她亲手摘了一抹月色,献于心中所爱。
安然好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那天她一句不着调的玩笑,向来随性自在的小将军记了这么久。
她握紧了手中玉佩,像握住另一个人纯然又温热的真心。这颗真心太烫,也太珍贵,安然不知所措地捧在手里,生怕掉下去摔碎了。
“傻子,你不用这样的。”安然轻声呢喃,说给沈如雁听,也说给自己听。
太傻了。
不要承诺,不要回应,就这么傻兮兮地把自己一颗真心眼巴巴地往前送,万一她不珍惜呢?万一她不敢接下呢?
万一这颗真心在她这里受伤了,小将军会把它要回去吗?
沈如雁酷酷地挑起眉毛:“就是一枚玉佩而已,喜欢我再刻。”
所以不用有负担,也不用感觉抱歉。
沈如雁总是能听出安然的所有话外之音。
安然也同样如此。
她为这种默契而心惊,就好像她们已经相伴了很久。
安然觉得自己的嘴唇很干燥,喉咙也是,让她每说出一个字都无比困难:“你,你对我究竟是……”
“喜欢你。”
沈如雁毫不犹疑:“好姐姐,我喜欢你。想永远陪在你身边,给你雕很多玉佩的那种喜欢。”
内室里一片寂静,外屋两个小丫头的动静几不可闻。烛光仍然温暖,清明前后的春夜也是温暖的。
安然却打了一个寒颤。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几乎失语,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如雁握住安然发抖的手,面色镇定:“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的。”
安然几乎惶然:“我……”
我应当如何回应你?我怎么敢回应你?我要怎么做才能够回应你?
沈如雁用指腹挨了挨安然的眼角,果然又碰到一丝湿润:“别怕。好姐姐,别怕我。”
她主动坐远了些,留给安然足够的缓和距离:“喜欢你,是我的选择。我愿意为这个选择承担一切后果——包括你不喜欢我。”
“在你愿意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这件事。”
“姐姐,我不愿意我的喜欢打乱你的生活,你要一直顺遂地过下去。”
沈如雁倾身,双臂张开,给了安然一个不像拥抱的拥抱。
她应该走了。
“姐姐,我会再来寻你的——如果你不厌烦的话。”
沈如雁绽开大大的笑容:“如果哪日姐姐再不想看到我,就把那盏兔子灯送回来,我便知道了。”
“否则,”沈如雁无赖地说:“我会一直黏着姐姐的。”
安然呆坐在原地,一直到沈如雁离开,也没能出声。
好话歹话都给她一人抢着说完了,安然还能说些什么呢?若真要狠下心拒绝,安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去。
真心会让谎言苍白无力,也不情不愿。
沈如雁在夜色中运起轻功,于飞檐斗拱之间辗转挪腾。
还好,她走得足够快。
倘若好姐姐真说出半个"不"字,她或许会当场红了眼睛。
丢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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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个隐秘的夜晚之后,安然与沈如雁彼此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默契地没有再联系。
安然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切都循规蹈矩地进行着。但是,只有安然自己清楚,只是湖面暂时结了冰,湖下早已暗潮汹涌,冰面将破。
期间还有一事,安然的庶妹安忆小她一岁,如今与李家定好了婚事。
虽不是嫡女,但安府出来的子女身份没有不尊贵的,安忆的夫家也是京城势力不小的世家,夫君为当朝从四品官员。
虽不是礼制强行要求,安然还是带着礼物去见了这位妹妹。
安忆正在清点各种礼单,听到安然来了,放下笔迎出去:“姐姐,你来啦。”
安然让奉琴将礼物放下,随后几位丫鬟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姐妹二人。
安然凝视着她的这个妹妹。
小时候她们见面次数不算多,但向来知道,这个妹妹是不争不抢温柔娴静的性子,肖似她已故的生母。
安忆不愿过继到安然的母亲名下,大家都没有强迫,也不偏颇,平时安然接受什么样的教导,安忆同理。
这个妹妹说是温柔不争,可如今婚姻大事在即,却突然要强起来。
生母无法再为她操持照料,安忆也不求旁人,一应自己打理周全。
安然没有忽略妹妹眼下的乌青,但妹妹不愿旁人插手,安然也应当尊重她的意愿。
于是安然只是说:“历来长姐如母,我虚长你一岁,勉强当得这个'长'字。若到了李家,有单凭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记得来找我。”
安忆红了眼,却是笑着的:“我明白,姐姐一直很好很好。”
她永远会记得,在其他人眼里她和安然嫡庶有别,只有安然自己,从来都只叫她“妹妹”。
在夫子要求自己须对嫡出的安然恭敬有礼的时候,是安然站起来辩驳了老师,面色平静,仿佛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种"平常"对失了生母的安忆来说,犹为可贵。
“姐姐,”安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我如今定亲了,想必父亲会更加关注你的婚事。安忆愚钝,帮不上什么忙。姐姐若不愿与人结亲,定要早做打算。”
安然并不意外妹妹能看出她的想法。
这位妹妹秀外慧中,只是因为身世不幸,性子内敛。很多事情看到了、听到了,不一定愿意说出来。
今日安忆犹豫半晌还是说了,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亲姐姐了。
安然拉过妹妹的手,两双同样冷、同样温柔的手交叠在一起。
“我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即便嫁到李家,你也还是安家的人,凡事有我们呢,不用怕。”
同样为女子,安然清楚,只身一人嫁到偌大的陌生的地方,心中会有多少不安定。
怕行差踏错,怕人情世故。
只是安忆无人可说。
所以,安然告诉她不用怕。
两人在屋中说了一会儿,安忆还有大把的事情要亲自完成,安然不便久留。
回程时碰见安相,安然一算时间,今日竟恰好休沐。
“爹。”安然行了一礼,却没有抬头看安相。
她不敢——安相的眼睛太过毒辣老成,安然自认在父亲面前藏不住心思,便索性回避了几日。
安相审视了自己的女儿片刻。
“近来遇到何事?可是不能自己解决的?”
自从女儿及笄以后,除非课业教导、婚姻大事,安相并不怎么严格拘束。是以安然平日与谁交好,于是交恶,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不插手。
安然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并未。”
“并未……”安相缓声,虽是询问,语气却肯定:“如何眼神不定、神思不属?”
小狗非常务实,是不会在猫猫这里逞强的~撒娇的小狗有人爱[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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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脸皮没用,撒娇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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