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雁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前是父亲,身侧是兄长,身后是整肃待发的亲卫军。
他们舍弃了大部分沉重炊具、不易携带之物,只带兵戈、轻便粮草,以便快马加鞭,最快速度赶回塞北。
一行人即将策马,踏上离京的官道。
沈如雁最后一次回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巍巍皇城。
曾经她在塞北的风里恣意驰骋,从未惦记过这里的繁华。可是现在,她已经对这里有所牵挂。
沈知墨就在妹妹旁边,有些奇怪:“一早上你看那边不下十次了,放心不下娘亲?”
沈如雁笑笑:“娘亲才不需要我担心呢。大战在即,我看昨夜她的神情,咱俩和父亲好像比较值得担心。”
沈知墨:“……也是。那你在看什么?总不能是舍不得离开京城吧?这不像你啊。”
此前几番回京又离开时,就数沈如雁最野最迫不及待。
沈如雁怅然一叹:“你怎知道我如今舍不舍得。”
沈知墨忍不住看自家妹妹,眼神奇异里又带着担心:“你……莫不是病了?”
沈如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从牙缝里没好气地挤出几个字:“我可去你的!”
她的目光缓慢又缓慢地收回来,没着落似的。
突然,沈如雁停住了。
远处青草掩映的官道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身旁跟着一对蹦蹦跳跳的身影。
只是一个不甚清晰的身影,沈如雁呼吸都屏住,所有声音在这一刻远去,天地间只有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来了。
她等了多久?
她……
“怎么了?”沈知墨顺着妹妹挪不动的眼神看去,也看到了那隐约的身影:“你认识的人吗?”
一对儿女在自己身后暗戳戳说话,沈戎在亲卫汇报的声音里分心支着耳朵偷听,此刻回头看一眼沈如雁:“人家都等在那儿了,还不快去?”
沈如雁一怔:“爹?”
沈戎面上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只作不知道昨晚女儿一个人跑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如今等在官道旁的人是谁。
“能到这儿来为你践行的人不多,要珍惜啊。”
“快点,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沈如雁立刻展颜,不用挥鞭,只一声呼哨,乌骓嘶鸣,前蹄高昂,而后四蹄飞腾奔去,身后尘土激荡。
“小姐,沈小将军来啦!”奉琴轻呼,安然手中轻捏着什么东西,从官道延伸处收回目光。
安然仰头,安安静静地看着沈如雁翻身下马,步履急切地朝她跑过来。
“姐姐!”
沈如雁没想过安然会到这里来送她。
安然等沈如雁走得足够近,近到说话时可以低声絮语,也不被身旁两个小丫头听了去。
“我,我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这便是真正临别在即。时间匆忙,沈如雁应该珍惜时间多与好姐姐说说话。
想问她在这里等了多久,怎么不过来找她,就在这里干等着……
可当走到安然面前时,闻到安然身上清淡悠远的香气时,她又只能说出那么一句没心眼的话。
怎么这么嘴笨,这一点儿也不像她。
沈如雁有些懊恼:“我……”
安然的声音轻得像风:“昨晚,你捂住我眼睛做了什么?”
"不等我反应过来便拔腿就走,欺负我不懂功夫,追不上你?"
沈如雁呼吸都随着这句话停了,半晌憋不出一个字,只能红着脸站在原地,眨巴着一双亮亮的眼睛把好姐姐看着,企图蒙混过关。
安然抬手,在沈如雁额头上用了点力道一戳。
“敢做不敢认,真有你的。”
沈如雁捂着额头,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好姐姐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今日还来送她,是不是也……
沈如雁想问,问安然是不是也喜欢她。她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的纱,沈如雁想把它捅破了,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她还是很心急,还是很贪心。
话音哽在嗓子眼里,呼之欲出,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沈如雁隐约地感觉到,不是时候。
至少也要等这次平安归来。
沈如雁兀自想着时,安然已把自己的右手伸到沈如雁的面前。
“发什么呆?”
沈如雁回神,就看到安然摊开的手心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
用了鲜艳又热烈地红色,在荷包上绣出一柄红缨枪,枪身上系着平安扣。
“玉佩的回礼。”
沈如雁接过荷包,顺势把安然的手包进掌心,摩挲几下,轻声问:“姐姐何时绣的?"
刚才便看见安然眼睛里泛出的红,沈如雁还只道是京郊的风太大了,沙尘迷了眼。
却原来……
安然叹了口气:“这么突然,你便要离京回塞北。一晚上的时间,只够我绣个荷包。”
沈如雁再忍不住,附身将安然整个拢进怀里。
“好姐姐……”她似唤似叹。
安然的身体僵了一顺,随后放松下来,一只手还被沈如雁攥在手里,另一只手环抱着沈如雁,轻拍她的后背:“一定要平安回来,刀剑无眼,切莫大意。”
她说几个字,沈如雁便点一下脑袋,大狗一样拱着人。
远处响起了号声。这是行军拔营的信号。
沈如雁用力,狠狠地抱了一下,然后松开安然:“我该走了。”
“去吧,”安然为她顺了顺铺散在身后的马尾:“我看着你走。”
沈如雁翻身上马,乌骓长嘶,跟上远处大部队。马蹄喧嚣、尘土飞扬,过了好一会儿,天地间方才重新安静下来。
高高的青草中,不知名的虫儿呜呜咽咽地叫。
安然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上了马车。
回程时,马车拐了弯,没去安府,而是去了京郊紫峰山上的静安寺。
静安寺香火日日旺盛,虽在京城,却有不少善男信女从各地慕名而来,在这里祈一段福,或是还一桩愿。
安然上山时,不少京中熟识的贵女与她打招呼。
“安小姐,今日得空来上香?”
“安小姐,许久不见啦,下月若有空,来琼花宴坐坐?”
安然脸上维持着浅淡的笑,心中却无意交谈,只是点头互相行个礼,便离开了。
她远没有看上去那样无波无澜,心绪几乎是混乱的。
临别时,沈如雁不舍得,她又何尝不是?
此番突如其来的战事,她不知道何时能止,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沈如雁再见,甚至不知道……沈如雁能否平安归来。
她不愿意想那些可怖的猜测,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性都会让她终日惶惶,夜不能寐。
安然并不信佛,平常静安寺来得不多。要么是新年时跟着母亲来祈福,要么是闲暇时偶尔来紫峰山看看风景。
倘若平生诸事皆可控,或是凭借人力可改,那安然今日便不会到这里。
战争无常,战争有太多不可控因素。
哪怕是战无不殆的将军,也有可能被一支暗箭中伤。
安然远在京城,只能寄希望于诸天神佛,即便虚无缥缈,也算是心中安慰。
拾级而上,入寺,捻香,拜佛。
安然深深地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塑像,而后闭上眼。
诸神在上。
安然此番前来,求战事顺遂,求安远军大捷,求我所爱之人平安归来。
举香过头顶,安然静默片刻,正欲起身插香。
咔哒——
香断了。
滚烫的香灰砸到安然手上,安然手一抖,断香滚落在地。
“小姐!”奉画轻声惊呼,被奉琴一把捂住嘴。
“嘘——”
殿中祈福的人有很多,这点动静并未引起注意。
安然垂头看了片刻,躬身捡起断香,发丝垂落在脸侧,奉琴奉画看不见小姐的表情。
安然的眼睫细密地颤,被香灰砸到的手指关节很快泛红肿胀起来。
“小施主,随贫僧来敷点药吧,烫伤要及时冲凉水。”
安然闻言抬头。
不知何时,一位老僧站在她们旁边,单手行了个佛礼。
他的一只眼睛不正常地闭着,应是盲了,另一只眼虽还睁开,却灰蒙蒙一片,黯淡无光。
可僧人却不见半点行动上的迟疑,伸出手接过安然手里的断香:“随贫僧来吧。”
安然起身时,垂落的袖摆遮住受伤的手。
奉琴奉画欲跟着小姐,安然却摇了摇头:“你们若有想求的,便去求吧。如果没有,便在寺中走走也好,等我出来。”
“哦。”奉琴奉画嘟囔应了一句,眼巴巴瞧着小姐跟着老僧离开。
冰冷的泉水冲在手上,很快缓解了灼痛之感。
可这份灼痛却已经侵皮入骨,顺着经脉一直烫到心口。
安然声音滞涩:“大师,为何香会断?”
静安寺的香火一直很灵,香客如云。加之京中不少贵人都在这里祈福,静安寺不可能会用劣质的香。
难道这份愿望,连神佛都不能保佑?
老僧只一眼,便看出安然在想什么:"阿弥陀佛,并非施主所想的那样。"
“贫僧虽不知施主许了什么愿望,但香火承载念力的能力是有限的。”
“倘若不是施主许了什么恶事,便是施主的愿望太重,因果太大。香承不起,佛不能应。”
安然五指握紧,不甘心:“要如何才能让香承得起?三根香不够,如果我日日都来呢?”
老僧摇头。
“这样的香承不起,与数量无关。施主便是就此在寺里住下,一刻不停地敬香,也无用。”
安然却只听了前半句:“这样的香承不起,那什么样的香火可以?”
"我都可以去寻来。"
她行了一个大礼:“求大师相告。”
老僧用那只尚能睁开的眼睛看了安然半晌,许久,叹了口气:“罢、罢。”
“施主若是足够心诚,便把自己同那愿望绑在一起,日日在心中祈祷。”
“如此,就是以人为香了。”
长风拂过,惊鸟铃悠远地响。
远离京城的地方,沈如雁正趁着乌骓吃草时,打开心心念念了一路的荷包。
她摸到了荷包内里的花纹。
翻开一看,沈如雁久久无声。
安然用了自己最擅长的双面绣技法,在锦缎的里侧,绣了一对鸳鸯。
以人为香的说法是我杜撰的,未经查证。
其实感觉有点邪。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无法证真也无法证伪,大家别学[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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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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