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追忆

年幼时,两家人常常一同前往城北山水秀丽处临水宴饮。

每每是两辆马车并驾齐驱,一车里坐着两位妇人细声谈笑,另一车里三个孩童嬉闹着。

常常是安秀拉着哥哥玩女孩子的游戏,青皓极其想要挣脱又无奈妥协,低耸着眼皮,一手托腮,一手木讷地配合着。凌儿默数着窗外路过的树木来练习刚领会不久的算术,消磨路途中的空暇。

每当车轮还未完全停止时,青皓都先脱缰似的跳出。不顾身后人儿喊叫,一路小跑两里路到一个山脚下。

抬头望着高耸的山峰,顶处依稀可见一石屋,一粼粼铁甲闪烁着,一旁飘扬着旗帜。

翻过这座山,再行数十里路属于淮阳地界。此城不同于淮南风情,有着面积颇大的武库,平日里城边把控城内治安都甚是森严,再加上周围群山耸立,城名虽命为阳却不禁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

山上的茶叶飘落,蹭过孩童的脸颊,触感是晴日里少有的湿凉。

深邃瞻仰时传来两个小丫头急促的脚步声。

“看哥哥又痴了似地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呢。”安秀气喘吁吁着说道。凌儿也咯咯笑了起来。

“夫子讲,为人当有鸿鹄之志。我呀,有机会一定要去山的那边看看的。” 恰巧顶空白鹤飞过,‘吱’的一声越过山岭。

两姐妹觉得无趣,只当他在说空话。

“姐姐快看那边有一片雏菊。”凌儿说罢两人着迷于奔向花田。安秀摘了一朵小花别在耳畔。

风一吹,好像把旁边那个少年说的话带走了一样,一人被孤零零的晾在一边……

他倒也没有失落,爬上旁边的柳树折下几根柳枝,递给那正嗅花的两人。

“呐。大人不记小人过,送给你们做花环吧。”

安秀白了一眼,宣泄对他自称“大人”的不屑,但还是接过。凌儿采来小花插在编织柳环的缝隙间。

往返途中,青皓走在前,双手交叉背在脑后,嘴里叼着根柳叶,脚下每见一挡路石子都踢到一边。

还不忘对安秀打起趣,说她像用花朵修饰的麒麟鹿,等到安秀恼红了脸时,才追逐了起来,小臂上也不免吃了一记打。

对凌儿倒是十分规矩,总是敬着,那她当小妹妹看。两人追逐时,凌儿总在后面小跑跟着。

日光暖烘烘的。两男子牵马安置,两妇人相互挽着谈笑,青丝飘动。片刻环顾,选得一处青草稀疏的平地里打理起食材来。两个丫头忽地从背后冒出,各自环抱着母亲,随后被温润地搂过。

凌母顺手拈起一点糕点的馅料在她眉间点了一粒吉祥痣,痒得她嘻嘻笑。

抬起头时,那日的阳光好似格外耀眼地灼热,照的凌儿眼前发花。以至于许久之后,总是会回想起那日的情景。

……

盯着床顶纹路,凌儿思忖。似乎自那时起就能隐约观摩出几人未来的走向,至少是青皓的。

清瘦的面相像是要一直留在淮南过腹有经纶的人生。如若书没读出个着落,家底和秉性也可令他称得仁心温雅。

但打那之后的印象里,常常观他在书堂里漫不经心空洞地眺望。游玩时听闻安秀所讲,夜里他总挑灯在家中拿着兵书痴呆了似的读,用功的模样是白日里不可披靡的。

后来安家传来喜报,安秀和安清皓远在京都的叔父荣升做了军中突骑。归家探亲时,正值总角之年的少年,平日中少做要求,这次却开了声。吵嚷着想要随叔父从军。

家中无奈,考虑能力和年龄,且是家中独子,便在淮阳安排下一稍微安定的职位,瞒他称是历练。

来到淮阳本倒是欣慰,公事却不比想象中的严峻,他隐约知道父亲意图,表面上应了下来,态度始终坚毅。舞象之年举家庆生时,再次提及,安父拗不过才着实让他入了军营,自此常年在外随军。

头一年里,军事闲逸,归家时他还喊上凌儿三人聚在仁湾街中的莲子羹铺,拿着精美包装的异地首饰,青皓发质松软,安秀自小喜爱摆弄,他被迫懂得些门道。

那日眼角弯弯的,瞳孔里点着光,肆意诉说着旅中所见奇景,又言自己立了何等功劳,那样子像是心境不羁却又笃定前程。

第二年军事繁忙也抽了时日归家看望了父母,再相会时,不再是去年的桀骜,多了分成熟,听说也在军队里升了职,稳重了许多,年末里也回来了,胡渣长短不一,皮肤也黑了些,见眉头习惯性的由于长久蹙起的原因,生了两道痕。说话做事也规矩了许多。

再往后与两位姊妹间谈话里言辞多几分生疏。肩膀好似更宽阔了。那年拿出自己的薪俸将家中庭院门匾重新修缮了一通,又在城中驻军处待了两日,协理调整阵型。

再一想,自上次相会也是许久未见了,不知他现在过的如何,也不知是什么面孔,不禁感叹白驹过隙,倒是羡慕他几分,追逐自己的理想,哪怕被重新炼造一番。对比起自己只觉当下只是在消磨,多出几分自我哀怜。

寅时鸡鸣。

马车咣当咣当地从门前路过,哄乱后辅首敲击的声音传来。家中吴伯开门接过烧柴和一筐新鲜土豆,一阵悉窣的忙活后,又陷入静谧。

卯时有人前来敲房门,同时也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凌儿开门,见安秀和一侍女端着铜盆站在门外。

安秀呼着气隔纸捧着一只滚烫的地瓜,解释外头那是吴伯刚做药粥的味道,母亲体虚,中药味苦,便与粥同熬。

“我已告知吴伯,咱们出去安心地去吃些好的,泰常街上又开了家茶食店呢。”

看了眼桌上凌儿那只银发簪。

安秀从屋中捧了个锦匣来,打开净是些纱花,簪子,珠光玉石点缀的宝钗……从中挑选出一银叶珠花的钗子递向凌儿。

“这般年纪不戴些秀丽的配饰,难不成还要等到华发或是当姑子的时候戴呀。”

凌儿明白安秀好意,欣然接下,挽成发髻。再次进入正房请过早安。

刚走出门。

见街道马蹄荡起尘烟,马上的人带着高帽,黑色锦服,看不清面目,只见眉宇深重。这马儿不听使唤似的偏向路两边走。

正巧田天亮前运输过程中掉落下的冰块化成一滩水。马蹄跃起踏过水花四溅,路边行人和摊贩身上蒙上许多泥块,混乱中堆起的果子也撒了一地。

惹出一场混乱后,那人回头望,却并没有停下,径直扬长而去。

凌儿心升鄙夷对安秀说道:“这人好是傲慢无礼。”

“司家的大公子,儿时他爹爹还领过他来家里,你也曾见过的。”

凌儿思索,幼时确实对一人留有印象。那个小孩生的白净,总是跟在她身后姐姐地叫,眼如杏子,眉毛也是这般浓密,儿时倒是乖巧的很。

凌和安秀帮忙捡起路上果子。

两位婶子被影响到生意,只得找来粗布将瓜果一一擦拭,边擦边谩骂着:

“啃老底的这种人此生也难有所成,家道迟早要败落。”

“前几年一把火差点烧掉一间宅子闹出人命,还以为众人不知是谁做的呢。小小年纪这般黑心也不怕遭报应。”

经这两句提点,凌儿记起两年前的一场听闻。

亥时左右,行人渐少。南边一处宅子忽然冒起滚滚熊烟,那家主人早已搬离此城,邻处住户救火时发现有一人已被浓烟熏晕了过去,发丝衣裳被炼的破烂,若不是及时救出,这条命就没了。

后来官府印证人身份时,查明他是偷越来的,有着罪身,不敢示人,住在旧宅中苟且生存。有人言说曾见过那日司家公子在此处游荡,但无确凿证据。司家掌管城中大额商业,司公也是德高望重之人。

当日审案,官府掌职之人忌于财势,又因无人身亡此事不了了之。

之后府中执事因包庇宗亲作案被贬,继任也无翻查此案,因浴火之人本就罪该至死,此事倒是在城中被议论了几日。城中除此之外一直太平。

泰安街茶店。

桌椅设在铺前,拼接的方桌上撑着一把油伞。

两人点了一盘酥饼,饼上芝麻粒粒分明,一层一层包裹着中间的肉馅,再加两碗豆腐羹,两碗油茶,一盘松弹面圆,香气扑鼻。

“要是在家里还是那些青菜白粥呢,可算是过了把瘾。”安秀感叹。

“怎的?家中还限你吃食啊?”

“这倒没有,就是不知吴伯从哪听来的言论,说是寡淡素食延年益寿,害得我整月沾不得一点肉腥。”

“依我看啊,延年益寿不知真假,倒是瘦下来更高挑了,活脱像那…那……那麒麟鹿……”凌儿扑哧一笑。

安秀放下筷子,一把捏了下凌儿的脸庞,疼的她哎呀的叫起来。

“那也不比你一般消减。”

跟前儿又来了几匹马车,拉着重物,上头还系着红绸花球。说来也奇怪,清晨泥湿,这一个时辰里马蹄印踏成一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镜中色

春夜渡佛

贵妃娘娘千千岁

春盼莺来

岁岁平安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淮南记
连载中稳南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