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初雪，将冰晶砸在宿舍窗玻璃上，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声响。季淮裹紧深灰色围巾，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沾着零星雪水。
他推开宿舍门的瞬间，一团带着清洁剂气味的泡沫扑面而来，糊在胸前。他垂眸看了眼被弄脏的衣襟，眉头轻蹙，眼神依旧冷淡如霜，仿佛眼前混乱的场景不过是显微镜下毫无波澜的细胞切片。
"老季！救命啊！"
陆川的声音从阳台传来，刑侦系的男生顶着一头黏糊糊的泡沫，镜片上也挂满了细密的泡泡，手里还举着半截断裂的洗衣机排水管。
"宋青说用发泡剂能疏通管道，结果整个洗衣机炸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摄影系常用的补光灯还歪挂在脖子上，随着身体晃动，在满地泡沫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季淮踩着满地滑腻的泡沫往里走，鞋跟不时打滑，但步伐依旧沉稳。阿凯正跪坐在地上，用吉他弦捞漂浮在泡沫堆里的袜子，琴弦发出诡异的"嗡嗡"声，与他嘴里不成调的哼唱混在一起。
"我的袜子！"
他突然哀嚎一声，"上周刚洗的！这泡沫把我的限量款都毁了！"
林州戴着医用橡胶手套，手里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被泡胀的电路元件，白大褂口袋里还别着未拆封的医用纱布——这位临床专业的学生，总把谨慎刻在骨子里，此刻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眼神透着无奈与担忧：
"阿凯，别用吉他碰电器，小心触电。"
"让让！专业救场选手来了！"宋青的声音先于身影出现，体育系健硕的身形几乎堵满了整个门框。
他穿着印着校篮球队标志的运动服，上面还沾着篮球场上的草屑，手里拎着从器材室顺来的扳手，金属表面还贴着"维修专用"的标签。
"不就是修洗衣机吗？"他大大咧咧地把工具箱往地上一砸，震得桌上的解剖模型都跟着晃了晃。
"我上次把体育馆的淋浴喷头都给拆了重装！教练的桑拿房都是我捣鼓的！"
说着，他弯腰时后腰露出一截印着卡通恐龙的保暖秋裤，滑稽的模样也没能让季淮的表情有丝毫松动。
肖景从泡沫堆里探出脑袋，深灰色毛衣沾满泡沫，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季淮，帮我递一下螺丝刀？"
季淮默不作声地接过工具箱，目光扫过里面杂乱摆放的工具，精准地递出合适的型号，指尖相触时也只是平静地收回手。
宋青已经一把抢过工具箱，金属工具碰撞声叮当作响：
"用这个大扳手！大力出奇迹！"说着甩出扳手，差点砸中正在抢救笔记本电脑的周野。
刑侦系的高材生猛地跳开，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宋青！你能不能稳重点！这电脑里还有我没备份的案件资料！教授明天就要！"
"宋青！"林州难得提高了音量，伸手扶住差点倾倒的试剂架，上面的福尔马林标本瓶在泡沫中摇晃。
"小心那些标本！打碎了整个楼层都得遭殃！上次实验室泄露事件的报告我还没写完！"
他的提醒被阿凯的惊呼淹没："我的吉他！琴弦缠到排水管里了！这可是我存了三个月伙食费买的！"这位音乐系的男生此刻顾不上形象，整个人趴在地上，对着洗衣机残骸龇牙咧嘴。
季淮继续帮肖景拆卸洗衣机外壳，冷冽的松木香水混着宋青身上浓烈的运动汗味。学长递工具时，指尖擦过他掌心，他也只是微不可察地顿了下，依旧专注手上的动作。
金属零件在他手中翻转，他突然开口："电机线圈烧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实验数据，"需要更换。"
"找到了！"肖景突然出声，举起缠绕着彩色棉线的齿轮，"是陆川的围巾卷进去了。"
"冤枉啊！"陆川从泡沫堆里蹦起来，头发上还沾着几缕彩色泡沫，"我就晾了一下，谁知道宋青搞这么猛！这围巾还是我拍毕业照要用的道具！"
他话音未落，宋青已经揽住他的肩膀，差点把他勒得喘不过气："多大点事！晚上请你吃烤串赔罪！顺便给你拍肌肉照，保证把你拍成施瓦辛格！"
混乱中，周野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教授要的物证分析报告还在电脑里！"说着，他顾不上满地泡沫，直接跪在地上捣鼓起来。
林州见状，默默从抽屉里拿出医用酒精和棉签，递给他擦拭键盘："小心短路。用镊子把进水的芯片取出来，我那里有热风枪。"阿凯也凑过去，把吉他往肩上一背："我学过电路焊接！虽然是给效果器改装的时候......"
季淮站在一旁观察片刻，冷静指出主板受潮的关键位置，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南桥芯片附近水渍最多，需要重点处理。"
他的建议让周野如获至宝，立刻按照指示操作。
暮色渐浓时，洗衣机终于发出正常的嗡鸣。宋青瘫在陈述原来的床位上——自从美术系的人被调去参与古画修复项目，陆川把摄影器材堆满了上铺，而宋青凭借着"武力值"霸占了下铺——翘着二郎腿啃苹果，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滴："今晚必须涮火锅庆祝！我去买肥牛！要那种一米长的！"
"你上次买的是合成肉。"
林州幽幽开口，正用酒精棉仔细擦拭被泡沫污染的听诊器，金属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次我和你一起去，顺便买些山药，季淮胃不好。"
他转头看向季淮，目光温和，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兄长般的关切。季淮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多余的回应。
肖景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满泡沫渍，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的银杏叶图案都快被遮住了：
"调料我来准备，季淮，帮我切葱花？"
季淮走进厨房，接过肖景递来的围裙，上面淡淡的皂角香也没能让他动容。他拿起菜刀，动作利落而精准，将葱花切成均匀的小段。
客厅里，陆川和宋青为了电视遥控器争执起来。
"我要看摄影展纪录片！"陆川跳起来去抢，"不行！篮球赛重播就这一次！"宋青把遥控器举过头顶，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
阿凯趁机打开吉他音箱，开始即兴弹奏，走调的旋律和两人的吵闹声混在一起。林州无奈地摇头，一边收拾地上的泡沫，一边叮嘱："声音小点，别吵到隔壁。"
锅里的红油咕嘟冒泡时，宋青突然举起啤酒瓶："敬我们宿舍的'破烂王'洗衣机！还有今天的大功臣们！"他大大咧咧的笑声中，泡沫溅到了林州的眼镜上，却换来后者无奈又纵容的笑。
季淮望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众人的脸，那些藏在暗房里的秘密、陈旧档案中的谜团，在他心底掀起的波澜也迅速归于平静。当肖景悄悄把煮好的山药片夹进他碗里，他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当宋青豪迈地拍着他肩膀说"多吃点肉"，他不动声色地侧头避开；当林州默默调整空调风向避免冷风直吹他，他依旧神色如常。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结霜的玻璃洒进来，为这场闹剧般的聚会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边。阿凯的吉他声渐渐变成了舒缓的旋律，陆川举着手机记录下这一切，时不时和宋青打闹着入镜。
宋青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次的"宿舍冒险"，扬言要把阳台改造成迷你篮球场；林州则收拾着桌上的残局，动作轻缓而有序，将空碗叠放得整整齐齐。
肖景侧身和季淮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火锅的香气，季淮也只是平静地转头聆听，清冷的面容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在这寒夜里，满室的喧嚣与温暖，与他内心的沉静形成鲜明对比。但当阿凯突然弹起一首老歌，宋青跑调的歌声响起，陆川夸张的笑声回荡，林州无奈又带着笑意的眼神流转，就连周野也放下了严谨，跟着节奏轻轻点头时，季淮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那些坚冰般的疏离，似乎在这烟火气中，正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慢慢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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