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想看你的信。”雪竹解释。
沈刻瞥她一眼,也并未应声。
待看着那几页纸全部烧完,他倏然提起的心才总算落地。
公孙先生这信,依他平日行事,昨夜就应烧掉,然他想着也不是什么机密,昨夜又着实困倦,便随手拿了一叠纸盖住。
再到今日,书斋之物都被搬来不秋院,他都忘了还有这几页纸。
幸而他反应机敏,不然被裴雪竹看到上面写的东西,他也确该以溺自照一番——反正是没脸见人了。
“罢了,是我错放,与你无关,写你的贺表便是。”他故作无事,轻描淡写道。
雪竹颔首,只视线微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说交叠也不甚准确。
他的手掌颇大,已完全将她的覆住,温热明显。
半晌未见他有动作,雪竹委婉作抽离状。
沈刻这才感受到掌间异样,反应过来,忽地松开。
一时两人缄默不语。
雪竹接着写贺表,沈刻也重新落座,心不在焉地看那公文。
就这般各做各的,青玉笔洗里残墨晕开,笔尖游走笺面,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响,烛火静谧,只公文翻动间隙,被带起的风撞得轻晃。
一篇贺表写完,雪竹呈予沈刻过目。
这贺表洋洋洒洒上千字,格律规范,辞藻华丽,极尽颂德歌功事宜,实在挑不出错来。
沈刻翘起唇角,甚为满意。
雪竹见状,问:“那上元之日……”
沈刻道:“放心,本将军绝非出尔反尔之人,只要你这身子骨能动,当日自会派人护你出行。”
“多谢少将军。”
她懒得计较是护送还是看管,能出这护国将军府便一切好说。
她这两日恢复得不错,且上元还有几日,想来到时多走些路,并不打紧。
见他心情尚佳,雪竹又开口:“还有一事,想请教少将军。”
“说。”
“不知云雀…如今何在?”
“云雀?你如何知晓她是本将军的人?”沈刻挑眉。
“现在知晓了。”
“……”
她先前只大致猜到云雀是靖王这边的人,无他,云雀对威远军的战况总是如数家珍,南褚那边,了解得却不十分细致。
至于她具体是替何人办事,也数眼前这位嫌疑最大——若是世子之人,又何必对他多番溢美。
当然,她也不甚笃定,是以趁着这位心情好,随口诈上一诈,即便不是也无甚妨碍。
沈刻见她一副坦然模样,气笑了,想也不想便道:“云雀背主,私纵逃妃,我早已命人乱棍打死。”
雪竹闻言抬眼,眸光闪动:“……真的死了?”
她神情认真,沈刻与她对视一瞬,忽地错开眼,静了会,才问:“真死如何,假死又如何?”
他除暂掌威远军外,手下还有秘密培养的南鹤司和雁隼台,前者掌影卫,后者掌情报,云雀便是雁隼台的情报探子。
她年纪小,能力又不出色,以往待在宫中也算半个真的宫女。
只是三年前闻人氏遽然发动兵变,她作为安插在宫中为数不多未被拔出的暗桩,也不得不被起用。
然探子是真,报恩也是真,她没少利用雁隼台之便帮清秋宫那位恩人办事。
他知晓,见不过是打点吃食,送些草药闲书,也懒得多管。
可直到有一日,她如往常给清秋宫那位送书,竟蠢得送了本《彭氏园经》——他深感不妙。
而清秋宫那位应已察觉纰漏,却不动声色,就更不妙了。
他并未让人提醒云雀,只另外着人先细查了一番,不查不知道,清秋宫那位,当真不简单,那地方早先还未成为冷宫呢,她便四处施恩,最后只云雀这个蠢的真把她当大恩人。
后来再让云雀搜查清秋宫,果不其然,她被软禁于此,竟还偷摸着画出了一张内廷舆图。
关键那图画的,基本都是对的。
正思及此,对面雪竹沉静道:“云雀于我有恩,若是真死,我自当日日为她抄经祈福,他朝若有机缘,再为她立衣冠冢,望佛祖佑我来世得报大恩。若是假死,我愿代她受过,请少将军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沈刻背着手,居高临下看她:“代她受过?”哧笑了声,“她干的那些事,一百鞭都算轻饶,你这身板,一鞭子下去便能与阎王爷会面了,如何代她受过?”
雪竹抿唇。
“不过,也不是不可——”他话锋一转,又道,“以后本将军回府,你同今日这般来书房伺候,伺候得好,我便饶她一命。”
“……”
他一介武将,这么多文章要写。
沈刻想起什么,还不忘多问:“还有,那内廷舆图你从何画来?”
常在禁中行走之人,自然对内廷宫道十分熟悉,可她并非此类,且熟悉是一码事,能画出舆图又是另一码事,这图,在宫中也不常见。
而雪竹心中还想着云雀,听他问起已然无用之物,平淡道:“大昭后宫每宫皆有十册《内廷宫训》,何时应去何地做何事,都写得十分明白。”
“我入宫时是从敬安门入,去过琼华苑,也去过承华宫,后来又被送到清秋宫。已知两条宫路,再依照宫训细则,推测方位地形,并不算难。”
“况且云雀常有无心之语,宫外甬道亦能听到行走响动,皆能与我之推敲相互验证。”
沈刻不由侧目。
并不算难?
她要不听听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呢。
他冷呵了声,轻嘲道:“既有如此本事,倒给我提了个醒,过几日放裴大小姐出府务必蒙眼,省得走两遍,便将我这护国将军府摸了个彻底。”
“……”
雪竹无言,并不接这话茬。
末了只道:“若无事,民女告退。”
说罢,她便兀自转身,回了自个儿屋子。
今日这篇贺表写得收获破丰,得了出府之机,还得知了云雀没死,雪竹也算稍稍安了些心,这一夜入睡都比前夜安稳不少。
她是安稳了,然这一夜,沈刻怎么都睡不着,手上总有些奇怪的触感,洗都洗不散。
且不知是这屋方位不对还是怎的,他从这头换到那头,又起身去书房的卧榻上躺了会,哪儿都合不上眼。
最后他想,他应是不困。
于是第二日雪竹晨起便听闻,少将军昨夜三更起身练剑,五更出门料理公务,一时心中倒有些敬他勤勉。
只沈刻一夜未睡,到了靖王跟前,与诸位大臣议事,顶着略显青黑的眼,不由得打起盹来。
靖王忍了又忍,待诸臣退毕,留他叙话,开口便是让他跪下。
沈刻不知自己犯了何事,依言下跪。
靖王看他这副萎靡模样,气得不轻,向来威严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怒意,一甩袖袍,指着他便破口训道:“沈子刃!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沉迷女色,纵欲无度!哪有半分百姓口中‘大昭战神’应有的气度!”
“……”
沉迷女色是有这么些传言,可他怎么就纵欲无度了?
靖王仍在高声训斥:“本王意欲过些时日便为你择选皇妃,你要再这般下去,哪个清贵世家愿将女儿嫁予你做正妃!”
沈刻虽没想明白方才那茬,这茬倒应得挺快:“那正好,儿臣本也无意娶妻。”
忍不住又道:“何况哪有那般严重,冲着正妃之位,想要嫁女的也能从此地排到南褚,再说了,儿臣相貌英俊,潇洒倜傥,哪怕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会有姑娘倾心的,父王不必忧——”
话音未落,热茶盏便摔落在他身侧。
他只略偏了偏,未沾茶水分毫。
“滚出去,自个儿反省反省!”靖王显然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
沈刻也不想在此处演戏:“是,儿臣告退。”
待沈刻乖觉退下,靖王坐回主位,喝了口新呈上来的热茶,缓了缓,面上怒意渐消。
一旁内侍劝慰道:“少将军年纪轻,血气方刚,如今大局已定,一时放纵也是有的,您又何须同少将军置气。”
靖王冷哼了声,眸中已然恢复沉静,半晌道:“他哪是把持不住——”
便是太能把持,过犹不及了。
而沈刻出了靖王府,也早已明白他父王的意思。
他名声不能太好,但也不能太不好,不然便与世子失了制衡之势,今日情状,想来是让父王误会,觉得太过了些。
他摇摇头,只觉今日确然冤枉。
他没演,是真的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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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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