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浩成三字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他的梦魇，但其实林清寒对宋浩成的印象不是一开始就很差。
宋浩成比他低两个年级，刚见面的时候表现得很活泼自来熟。
男生穿着白T和米色短裤，耳机挂在脖子上，背了个黑色小腰包，对他非常轻快地喊了声“林师兄好”。
彼时林清寒刚结束一个小实验，回到工位处理自己的数据没多久，一抬头就被宋浩成往手里递了被热乎的奶茶。
“师兄师姐们喝奶茶！”
“谢谢师弟！”
“师弟太客气了！”
科研的难度放在这，很多时候休息室都很安静，大家低头各忙各的。但现在休息室氛围一下子变得活跃了起来。
从工位的椅子中穿过的宋浩成又回到了林清寒桌边，摸着脑袋对他说：“以后就麻烦林师兄啦！”
“……嗯。”林清寒不是个外放的人，心里的想法多到能写满一个笔记本，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嘴角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应下了这声师兄。
他会好好带的。
把未来的小师弟培养成才。
只能说，当时的自己想得过于简单。
宋浩成需要的不是实验技能与实验思维，宋卫国也不是让自己的儿子到组里和其他普普通通的本科生学同样的实验操作。
他们要的是学术传承。
宋浩成是学生会成员的同时，也是某个社团的发起人。他总有各种活动需要参加，没有时间完整地参与一个实验，和林清寒的微信消息总是“不好意思啊师兄，我明天/今天去不了实验室”，来实验室是自习或者完成其他任务，以及和实验室的其他人闲聊说笑。
林清寒渐渐察觉到他的心思不在科研上。
准确的说，进实验室只是为了刷履历和学分。
因着这件事他难得地对大老板的儿子发了火，宋浩成冷笑两声连电脑都没拿就摔门而去。事后宋卫国微信上发了两条消息安抚，但那之后他开始莫名其妙地被组里的博后内涵。
不好意思师弟，抗体没有了——可他晚上就发现有人配了那支一抗。
啊？我也不知道，你问问x师兄吧，他以前负责这个——x师兄明确地和他说已经交接过去了。
再到后来就是，他们发的高分文章上，都挂上了宋浩成的名字，共一、二作、三作……
宋浩成拿到了国奖，宋浩成上了官微，宋浩成赢得了创赛金奖，宋浩成在开学典礼上发言……宋浩成以笔试面试综合第一的成绩考研进入宋卫国院士课题组。
小老板说：“你浩成师弟的课题这个实验做的不是很好，你帮他做一下。”
大老板说：“有个期刊的综述邀稿，我的想法是xxx，你带浩成一起写写看。”
学术积累也是一种资本积累，有巨星升起，也有为其升起被燃烧殆尽的燃料，焚烧过后成为路边毫不起眼的灰尘，被嫌弃地一脚踢开。
此刻，宋卫国再次提到看重他、放心他带教宋浩成，林清寒感到一阵恶寒。
他仿佛站在深沉的死水边，有人按着他的头要把他沉溺到无望的未来里，他反抗不了也无法挣脱。
“……老师，我觉得我无法胜任。”林清寒艰难地开口，头一次反驳自己憧憬了大半辈子的院士。
一米八几的男生站在电梯角落里，对视过来的浅色瞳孔里看不出情绪。
电梯里有一瞬安静，但很快宋卫国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道：“你可是学霸，还有你胜任不了的事？”
叮——
电梯到了一楼，宋卫国率先走出去：“晚点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们聊聊。”
他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林清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位的。
桌面上摊开的草稿上是自己关于课题的猜想和机制落脚点，墙上贴着自己写下的最近一周的实验计划，周三有个大实验。
实验要做，课题要往下推进。
林清寒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课题上，拿到毕业证再说。
夏季的余威还未结束，进出楼里的研究生仍按照9116的节奏上工，窗户外的蝉鸣逐渐消失，晚上十一点下班的时候还能看到很多骑着自行车的本科新生。
有着上辈子的经验，很多新实验的前期摸索部分少了很多麻烦，林清寒推进得还算顺利。组会后的第二个周一，他见到了宋浩成。
和记忆中一样，课题组的大家见宋浩成的第一面感官都还良好，有些师弟师妹被他的笑话逗得笑了起来，亲切地称他为“小宋”。只有林清寒表现得平淡，对宋浩成的自来熟表现得不咸不淡。
月底张赫敏师姐答辩结束，和同期毕业的学生请了一顿谢师宴。
她本来是六月就该毕业，因着文章延了三个月。
谢师宴订在了学校的包厢，人数多得坐了三张圆桌。
被大老板问道就业打算时，张赫敏笑道：“申请了M国的博后，下个月就要过去了，多谢老师的培养，也感谢师弟师妹们的帮助，我先敬大家。”
一顿饭是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张赫敏把林清寒拉到了一边，有些担忧地看了眼他，长叹一声开口：“老宋把他的儿子放到你手上，你怎么想。”
她带了林清寒三年，十分清楚他的性格。
有的人看起来清冷不好接近，实际上脑子轴得只有一根筋，老实巴交地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给对自己好的人。
下大雪的时候发烧了还要跑过来，就是为了帮她补一个supplementary的数据。
林清寒：“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赫敏打断。她左右瞧了瞧，说：“那几个势利眼的博后不在，我就可以把话说明白了。”
“老板的儿子嘛，咱不能把他当普通学生来看。‘太子’嘛，不要报太大希望，也不要太过上心，可能只是来刷经历的，咱小心点，话不要说太严。”
很多时候张赫敏就像长姐一样，对他们这些低年级的师弟师妹都十分照料。同样的话她也说给过上辈子的林清寒，可惜的是他没有听进去，只当是师姐过于担心。
“……我会注意的。”林清寒说。
“咱们组里啊，要变天了。”张赫敏叹了一声，很快恢复笑意，问：“课题进行得怎样？预计发到哪？CNS？”
“非常顺利，能发cell！”林清寒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缓解气氛，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好好好，CNS三连发！”
张赫敏只当他是在配合自己。干这一行的，谁不想发个主刊。
但林清寒知道这个课题一定能发，只不过文章的署名不会是自己。
送别张赫敏后，林清寒继续着自己三点一线的生活。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来到十一月，一则关于国自然基金委试点资助优秀本科生的消息直接引爆了校内论坛。
第一批试点的学校只有清北在内的八所，林清寒在读的A大虽然也是985，但够不到那个水平。
而现在，A大出现在第二批的名单上。
“天！刚村通网，也就是说本科生也可以申请国自然了？”
“卷卷卷，卷死得了。以后高校招聘，一看，诶，都是优青，但这个本科的时候就申请到了国自然，就选这个，没有的都不要。”
“老生常谈，咱A大都是第二轮了，还是想想怎么不被卷死吧。”
“可怕，我只想到了‘学阀’二字。没看到第一批的项目里指导教师就是基金委杰青吗，啧啧啧。”
“都学术圈了，当然是人情往来喽。像评什么杰青长江，没点关系都不好评的啊。”
林清寒在休息室里看了会文献，耳朵里全是大家对于这件事的看法。
和实验室的火热不同，他表现得格外冷淡和漠不关心。
连一向懒散的李博然都被消息感染到了，在论坛吃瓜吃得不亦乐乎，他问林清寒：“师弟，你没啥看法吗？”
“还好，该来的总会来。”林清寒默默收拾自己的桌面。
他的座位总是一众人中最整洁的。
“好吧。”李博然又躺回了椅子上，做回吃瓜群众。
林清寒出去丢垃圾的时候，看到那件拐角处的实验室已经收拾出来，对应的老师办公室也挂上了铭牌：
余乐人，特聘研究员。
回实验室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做实验，林清寒穿好实验服戴好手套，从-20里把样品拿出，按顺序放在EP管架上。
今天他的计划是跑场WB，四块胶，刚好人少，不用排队等。
他刚把胶夹上，准备往电泳槽里倒缓冲液，就见一位师兄从门口探头：
“林师弟，宋老师找你。”
“收到。”
今天这场WB应该是不用跑了。
林清寒把胶拆下来泡到水里放回自己那层4度，又把样品放回-20。
敲门进宋卫国办公室后，宋卫国对他说了声“坐。”
林清寒乖乖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宋卫国今天心情还不错，关心了几句课题，林清寒听得有些心不在焉，遇到他递过来的猜想类的话题，都是“嗯”“好”回答，没有质疑没有反驳。
宋卫国也不是真的有什么指示，聊了会儿后他道：“清寒，最近国自然基金委开放本科生研究项目的资助，我想，我们也可以试一试。”
终于来了。
林清寒合上笔记本，静静地听他说。
“组里来的其他本科生都不太行，比较混，我的想法是让浩成去试一试。我一直觉得分给你的课题是最有希望冲击大文章的，也比较有前景。”他话头一转，说：“我想让浩成用你的课题去申请基金，以本科生的身份。”
林清寒点点头：“好的。”
“也不是白嫖你的数据——”宋卫国思想工作还没开始做，突然听到这句，他有些讶然，说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数据对研究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学界里认为，数据也好、文章也罢，用的是老板的钱，就应当听从老板的调度和安排。
宋卫国也认同这点。本以为还要多说几句，但林清寒居然很配合。
这让他有点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林清寒一直是个踏实的学生，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倔，换句话说就是认死理。
林清寒打破寂静：“我等会儿会把课题开始以来所有数据发给宋浩成师弟，但我有个条件。”
宋卫国：“条件?”
或许是从没听过学生提条件二字，他此刻的眼神里满是疑惑，也有些被冒犯的不悦，但这一点被他压得蛮好。
林清寒看着眼前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突然笑了：“条件是，我要换导师。”
国自然基金委开放试点资助本科生项目是23年5月形成构想，9月左右就开始了评审。这里蠢作者文里进行了些改动，比如时间，比如学校批次。那啥，蠢作者也没怎么关注这些政策情况，看起来可能会离谱，在这里先行滑跪道歉！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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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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