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户

“我丑话先说前头,木家村侥幸得人庇护又深藏山谷才没有卷入战乱,倘若你们中有人曾作奸犯科或做了什么危害村里人的事,届时休怪我不讲情面!不是说你们当中有两个读书人?若他们能作保,你们便可留下!”

村长家正房,钟袖和青禾危襟正坐。

早进村之前,两人从村外熊孩子嘴里已经打听出不少木家村的消息,当然也包括村长木连山。

他在木家村颇有名望,不仅因为读过书,更因为他还有一位极具手段的乡绅亲家。

钟袖终于等到这句准话,立刻殷勤地上前给村长倒水:“那可要多谢您了!您真是我见过最明事理的村长伯伯了!赶明儿等我去镇上,要是能遇见黄金天丝,我一准先孝敬您!”

木连山闻言眼尾爬满了褶子:“你这丫头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儿?哎呀,有心了!”

青禾低头拽着自己的短打,面无表情。

您身上那股烟草味丈远都能闻得见,可见是个老烟枪!

也不知道木村长什么时候能看清这祸害嘴甜心黑,说话从不负责的真面目……

“看您说的!我也知道咱们外地人初来乍到让您为难了,但眼下还是有件事儿要麻烦您!”

说着,钟袖从胸襟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这是来拜访您之前家里人交代的,一共是十二两银子和两根银簪,想劳您帮我们选几亩地做家里的嚼用。”

青禾愕然抬头。

这货什么时候背着他们藏了这么多钱财?

木连山却很满意。

虽说他看在有读书人的份上做主留了人,可心里还是慌。

俩半大孩子穿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那要是真穷得上顿不接下顿,村里管还是不管?

但他们肯主动出钱买田买地,想来是诚心要在木家村过日子。

见此,他笑着应承道:“虽然你们是外来的,但我木家村民风淳朴,绝不会占你便宜,等你家人来了咱们就商议买地的事儿!”

“好嘞!”钟袖脆生拍了下掌,然后看了看青禾,脸上的笑慢慢落了下去。

木连山做了这么多年村长,还能没这点儿眼力见?

“丫头,咋?”

钟袖食指和拇指捏住腿上薄皮用力一拧,立刻满眼泪花:“村长伯伯,我表哥从小就看上了我,所以从前三天两头往我家跑来帮忙干活儿,结果我们那儿突然就乱了,他来不及回家拿户籍就跟着我们一路逃难出来,您…您能不能帮着给他重新办个户籍啊?”

她哭的暴雨倾盆。

青禾惊得瞠目结舌。

“没户籍?那可不行!不然你让家里大人先带他去衙门补个户籍再变更到木家村?”

钟袖抽抽搭搭又走到桌边,瞥了眼里间地上倒影,郑重从怀里捧出个金镯子:“村长伯伯,眼下到处都是抓流民的,您也看到了,我这表哥其实身娇体弱,要不然我们家也不能一直不松口让我嫁给他。可再怎么样也是亲戚,若是被抓去充了军奴一辈子就完了!伯伯,这镯子是我孝敬村长大娘的!”

没等木连山再推拒,里面房间忽然走出个穿枣红薄袄的中年妇人。

错身挡在桌子前,妇人笑着拉过钟袖:“可怜见的,一路逃难过来多不容易啊!还有你这表哥,也是个痴情的——我就见不得有情人不得善终,你放心,这事儿包在你木伯伯身上了!”

木村长:“!!!”

青禾:“……”好一个民风淳朴。

钟袖哽咽:“大娘真是个好人!”

*

枯草簌簌,树叶打着卷儿从脚底刮过。

“那个…实在对不住,村儿里收留了不少亲戚,实在没空房子,只能委屈你们暂时在我家老宅住下!”木连山讪讪解释。

“嗐!不就是屋儿有点儿破——”

轰!

年久失修的鸡棚砸起满地黄尘。

钟袖咽了没说完的话,淡定地看向为这宅子卖了三年身的老丐。

张幼贤熟练地扶住他老人家摇摇欲坠的身子。

祖慈孙孝。

“您看您说的什么话!咱们野地露天都睡过,您家老宅既能遮风御寒,又有井有灶,这就已经很好!”钟李氏出来打圆场。

且人家除了要求老丐祖孙三年不能离开村,要给村里孩子启蒙外,既没收钱,也没索粮。

当得句仁善。

几个大人一番阔气,张幼贤被委任跟木连山去找里正商量变更户籍的事儿。

“幼贤哥,青禾的籍书已经交给村长了,你带上其他人的就行!”

忽悠走了单纯的书生,钟袖冲青禾龇牙:“我方才都帮你了,你还打算跟我断交?”

青禾侧过身认真地挥着大扫帚。

这种过口无心,污人清白“表妹”——谁要?拖走!

木连山家的老宅虽然四处漏风,枯败得不成样子,但勉强能挡风,老少齐上阵一番收拾,终于在夜晚来临前折腾出两间能住人的地儿。

晚上,钟李氏带着钟裙熬了半锅浓粥庆祝乔迁之喜,吃得所有人都舍不得抬头。

钟袖把碗里的粥给褞哥儿匀了小半,蹲在边上吸溜吸溜。

钟李氏给自己盛的最少,所以也最先放下碗:“驴车上的粮经打细算也就能坚持三个月,地里青黄不接,我寻思着明天开始咱们需得找点别的进项,不然挨不到明年秋。”

老丐也跟着放下碗,捋着胡子点头:“是这个道理!木村长的意思是我在村里给孩子们启蒙,束脩是没有的,但村里管每日饭食并四季衣裳。”

很优厚的条件。

市面上早已无粮,怀宁道,江洲,还有战乱的各地,揣着银子饿死的人比比皆是。

钟李氏:“那感情好!明儿我带几个孩子也去附近山上转转,攒点东西过冬!”

“成!明天我跟阿奶上山,幼贤哥和青禾打听一下去镇上或者县上的路,等过几天能屯点东西了,咱们三个出去找活儿!”钟袖接话。

三人里其实张幼贤才是年龄最大的,遇事让钟袖拿主意还是让他觉得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谦让道:“上山危险,要不还是我跟钟奶奶上山,你跟青禾出去打听消息吧!”

钟袖挑眉。

青禾捧着碗幽幽道:“……何必自寻欺辱?”

张幼贤愣了瞬,然后脸色更红,如同火烧。

“乱世之中,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被他混进粥里吃掉了!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下笼子做陷阱的活计都没钟裙麻溜,更别提战场扒尸,补刀杀人……

回忆过往,张幼贤羞得欲哭。

老丐没半点心疼。

“欸,我记得曾教过你,人贵在自知……”

张幼贤捂住胸口摇摇欲坠。

钟袖咕噜噜转着黑眼珠,拿了根棍儿戳戳张幼贤后背:“木家村的人还有功夫请老丐在村里教书,那这地方肯定没外面乱,幼贤哥,说不定这回你真有大用!”

张幼贤不信,兀自伤心。

“咸平二十四年,怀宁道时疫,十室九空。咸平二十五年,江州洪涝,流亡的人数不胜数。咸平二十六年,陛下大兴土木祈天问福,各地百姓那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咸平二十七年,平南郡节度使举兵反叛,到处开始打仗!像我,我是怀宁道人,如果当时只有我逃出来了,那我会不想跟阿奶写封信报平安?跟着出去打仗的将士那么多,他们就没有父母妻儿?就不想写封信回去问问情况?”

钟袖两腿一盘,坐下来跟他掰着指头算:“你看这两年咱们一路到木家村遇见过几个识字的?要不是因为这,人家愿意白养老丐这个半截入土的?指定不能吧!所以你和老丐都值钱着呢!你明儿就跟青禾出去看看情况,要是能行,咱们改天就支个摊儿专门替人写家书,也不要他们多,十字一文,那平均下来一封信怎么也有个三五文钱!要是一天写个百八十封……”

“幼贤哥,咱们要发了!”

张幼贤起先听得两眼放光。

待钟袖说到最后,他掐指一算——每日百八十封,三五千字,这是要索他的命!

青禾那张清秀的脸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等钟袖说完才一盆冷水泼她脸上。

“笔墨纸砚不要钱?”

钟袖:“……”

挣钱的办法被否了,钟袖有点儿不服气。

因为上辈子她为了寻找逃走的丐爷跟弟弟,可是花了不少家当请人写信写告示!

开始的时候她觉得人家贵,那桌案后的书生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她认真听下来,觉得人家说的很有道理!

怎么她就不行呢?

这种不服气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山。

木家村后面这座大山没有名字,而且外圈早就不知道被村民们犁了多少遍,所以她留下钟李氏等人在外面找野菜树皮,自己独自往里走,小半天后才找见几处动物出没的痕迹。

深山危险多,除了有本事的猎人,村民基本不会进这么深。

钟袖握着自己的长刀时刻警惕,找了几根带刺的藤枝缠成笼子做陷阱,又往里撒上几粒谷子便爬上树耐心地等着猎物上门。

可惜从正午等到日落,树林里一直静悄悄的。

钟袖憋着口气无处发泄,只能无奈下山。

钟李氏三人收获不小,不仅寻了半筐野菜,还觅见了棵老苦槠。

“地上的果子都被人捡光了,但我瞧着树上还有些,明天带根长棍就能敲下来!到时候看能不能做成豆腐,也好跟邻里打个招呼!”

钟袖对此没有异议,看向另外两个从回来就围住灶口不挪窝的。

青禾跟张幼贤在外面跑了一天,浑身都冷得发颤,到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但他们还真打听了不少事儿回来。

原来木家村在丰元县最南边,隶属金阳城,而金阳城紧邻的就是京城的郭县溪平。

听说这两年金阳城能安然无事是因为宫里的一位公公,据传那为曾经还是饱读诗书的氏族子弟,只是不知怎的进了宫,现在颇得陛下倚重!有一次他随陛下去溪平的温泉皇庄小住,结果叛军突袭,将陛下吓得高烧不退,从此溪平等紧邻皇城的地方都被他调拨了重兵把守。

金阳城与溪平比邻而居,狐假虎威之下,也暂保太平。

“这么说那公公是个好人啊!”钟袖捧着下巴道。

谁知这话竟然惹得老丐嘭地一声将饭碗砸在灶台上:“他楼子野是什么好人!悖祖忘宗,助纣为虐的奸佞之徒,也敢妄称好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落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经年烈酒

穿越两界的杂货铺

婚后动人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当年不肯嫁东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宦府小祖宗
连载中参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