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刀光森寒,屋外喧嚣攘攘。
钟袖指尖有节奏地敲打刀面,正对上罗旺的目光:“你们罗家的祠堂一会儿应该就烧没了,罗村长,你说等你死了,你家祖宗们可会饶过你?”
罗旺面色煞白,血气全挤到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目眦欲裂:“贱丫头,你敢烧我罗家祠堂!”
闻言,钟袖脸上的笑尽数收起,一脚踩凳,一手叉腰,刀尖指着他的鼻子。
“你祖宗八代的骨头加起来都没二两重,所以才生了你们这些个遭天谴的祸害玩意儿!那些难民招你们罗家村了?世道乱了几年,卖儿鬻女的人那么多,他们拼了老命逃到这里,你们不欢迎流民大可以驱逐,但你们竟把人骗进来绑了当牲口卖?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们回来将你满村挫骨扬灰?你猜到时候祠堂里那些祖宗敢不敢不出来吱一声!那些人,会不会活撕了它们?”
钟袖积攒了两辈子的怨念喷发,骂的口若悬河,磕绊都不打一下。
因为情绪激动,脸色都红润了三分。
“你——你!”姓罗的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看着要晕倒。
钟袖刀背一转,啪地拍他脸上:“别急着晕,我还有话没说完!”
姓罗的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屈辱地被钉在床沿。
“我学问不多,跟您请教下,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常说三大悲之一?”
罗旺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寒意,把方才的愤怒都压了下去。
“我忘了,你们罗村是拿人当能换粮食的两脚羊看待,应该是没有这些悲!行叭,反正那个叫罗丹的已经被我弄死了,悲不悲的,他也看不到。”
罗旺一口血溢出嘴角,抬手指着钟袖想开口,可身体却不争气地僵在原地,而后两眼一翻直接背过气去。
钟袖憋了口气,啐道:“废物。”
也不知是骂姓罗的,还是骂曾经的自己。
转头看见吓得瘫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周氏,钟袖直接问:“你家钱匣子在哪?”
周氏宛若被人戳了逆鳞,腾得站起来张开双臂护住床头柜,梗着脖子嘶喊:“没钱!你就是把我杀了,家里也没钱!”
钟袖乐了:“杀你有屁用,还费力气!”
方才说烧了罗家祠堂这妇人没反应,这会儿提到钱竟莽上来拼命?
也是个奇人了!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活该这罗家村遭报应啊。
“你儿子死了,丈夫半死不活,你守着钱财有什么用?”
周氏眼神闪躲却没让开。
钟袖笑的玩味。
外面的纷杂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
钟袖没打算把自己折在这儿,见周氏张嘴要喊人,抬手虚晃一刀。
周氏吓得本能闭上眼睛,钟袖翻转刀柄砸上去,将人和姓罗的叠一块。
“即便是个续娶的,我也让你们生同衾死同穴!”
哎呀,自己可真是个心善的好人!
利落地开了床头柜搜完财物,心善的钟袖一脚将油灯踢翻在床,望着火势渐起的屋子,拔腿从罗家后院墙翻了出去……
*
田间野路,驴车吱呀。
清瘦少年顺手从路边采把枯黄草杆递到青驴嘴边。
驴车上,小童兴奋地趴在粮袋上踢蹬双腿,偶尔还学着前面的青驴咴儿咴儿叫两声。
钟裙坐在驴车中间,小声跟旁边徒步的钟李氏道:“阿奶,姐还没跟上来。”
钟李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道:“不怕,留了记号的,你姐一会儿就能追来了!”
另一边,老丐看看粮袋,又看看罗村方向,眼神沉痛。
张幼贤怕他多思,忙递了水囊过去,劝道:“祖父,天气干燥,您多喝点水!”
见他仍旧郁郁,张幼贤哑声开解:“若是能安享太平,何人又愿背井离乡?祖父,您教我的:人,得先活着,才能学仁义,论礼信。”
“说得好!朝廷里的官老爷都知道乱世用重典呢!他们可是读圣贤书的人,管天下还得分时候用不同的手段呢!”钟袖忽然从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来,夺过老丐手里的水囊猛灌。
解了渴才笑嘻嘻道:“所以咱也得讲个因时制宜不是?”
钟李氏笑骂:“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老先生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用你教?”
牵驴的青禾收回目光,暗骂一句祸害遗千年。
“我听到了!青禾。”钟袖气坏了:“罚你拉驴一个月!快点走。”
两人见天儿斗嘴,钟李氏赶紧过来将人拉走,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后问道:“你这半天干什么去了?”
钟袖扒着板车一跃坐到车尾,悠悠荡着双腿。
“劫了一家坏人,救了一伙难民。”她身体后仰,就靠在了钟褞的小短腿上:“阿奶,你们和老丐也上来吧,咱们得快点离开安州地界!”
说到最后声音渐消,下一瞬便沉沉睡了过去。
昨日醒来至今,她几乎没有片刻休息。
从罗村逃出来更是疾步狂奔,撑到现在已经是她目前的极限。
以后还是得练啊……
伴着驴车的吱呀声,钟袖一路无梦。
再睁眼时被刺目的日光照得眼前一片花白。
她这是睡了几刻钟?
钟袖揉眼起身,才发现小钟褞早已经跑到前面跟张幼贤牵驴去了,还摇头晃脑地背着新学的诗词。
“我以为你会直接睡到死。”
细腻悦耳的嗓音说着世间最恶毒的话,非青禾无疑。
“姐……”钟裙发现她醒了,连忙把怀里抱着的布包递上来:“吃。”
钟袖的心软成一片:“裙姐儿真贴心!”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钟袖掀开布包,里面是尚有余温的杂面饼子。
青禾还在沿路给青驴采草料,随口道:“约莫走了两百余里。”
钟袖:!
她睡了一天还是两天?!
一骨碌爬起来,她叼着饼子凑到老丐身边:“丐爷,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老丐没好气地哼了声:“走的都是荒山野地,既无路碑也无行人,我如何知晓?”
钟袖嘿嘿一笑:“老丐,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火气这么旺呢?这也就是遇不到蒲公草,不然高低给您老人家薅两把去去火气。”
老丐被她气的胡子都要吹起来,疾走两步不愿再搭理她。
“欸!您老腿脚行不行啊?要不您到车上坐会儿?”
钟李氏指头点她脑门上:“你当驴是铁打的?这不是看你睡得沉,其他人心疼你呢!”
钟袖咬着饼子满心疑问——所以大家是心疼她,还是心疼驴?
青禾早在将驴车赶回来的时候就跟众人讲了罗村里发现的事,老丐唏嘘不已。
钟李氏果决,包袱行李和孙子孙女都放上驴车,一行人便绕过官道开始赶路,就怕罗村那边出什么意外误了钟袖的安排。
钟袖吃饱喝足后接替了张幼贤牵驴的活计,眼见不远处开始出现参差不齐的庄稼,她趁着众人歇脚的功夫跟钟李氏商量:“咱们这么一直走也不是办法!阿奶,我想到前面找个僻静的村子安顿下来。”
钟李氏回望来时的路,嘴唇颤了颤:“那…那就是不回去了?”
钟家是怀宁道人,钟李氏在那生活了大半辈子,终是故土难舍。尤其是她岁数大了,心里还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落叶归根。
“阿奶,等世道太平了我一定带您回怀宁道!”
那时候约莫褞哥儿也该读书考功名,然后结婚生子了!
就是不知道老太太守着重孙还舍不舍得回去?
钟袖暗搓搓筹谋。
钟李氏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两人商量妥当后,她直接去找了老丐和青禾。
老丐虽说酸腐了点儿,但人还算豁达:“远离故乡数千里,如何问得归期……与其搭上我这孙儿的性命,不如和老姐姐做个邻居,也好有个照应。”
青禾更简单:“我跟你们一起。”
就这样,众人又走了两天,终于在一座巍峨大山下遥遥驻足。
钟袖指着村口跑动的几个孩童,道:“这村子虽然入山有点深,可胜在安定,咱们不如在这儿落脚?”
除了什么也不懂的钟裙和钟褞,其余人都盯着她沉默。
青禾:“这村里的人能同意?”
张幼贤:“如何承担赋税?”
老丐:“要落地此处,咱们得先到衙门变更户籍。至于赋税,可能需要在村子里买些耕地,否则只能用银子抵。”
钟李氏:“……不管是买地还是抵税,都需要银子才行。”
钟袖摸了摸胸口,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两声:“那什么…咱们先试试呗!我和青禾都能干活,老丐和幼贤哥又识文断字,安顿下来还怕没银子么!”
她可不敢说洗劫了罗粗村的村长,否则老丐能念叨她半年,说不得还落阿奶一顿打。
不等众人反应,她拉过青禾,道:“我跟青禾先去探探路,你们慢慢跟上!”
说完拽着人就跑。
等到甩开众人好一段距离,钟袖问:“你怎么办?”
“什么?”
“你没户籍,怎么落户?你从来不说自己身世,两年前遇见的时候似乎还在躲人,而且你这人毛病特别多,比如从不和人一起方——”
话没说完,青禾脚步顿住,一拳朝她嘴捣去。
青禾这人邪性,经史子集能跟老丐祖孙论上两句,下作歪门的手段也不吝使用,阴人的时候从来不露痕迹。
钟袖往后连蹦两步,把手搭在背后的刀柄上,警惕道:“你别乱来啊,我会还手的!”
青禾阴沉看她:“你都知道什么?”
钟袖无辜:“我能知道什么?无非就是你没有户籍,身份见不得光,再就是,你可能…身患隐疾?”
青禾的脸色白了黑,黑了青,最后乌云罩顶!
“条件。”
钟袖挑眉,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歪头嬉笑:“就冲你这两年帮我烧杀抢掠的份上,还谈什么条件啊!放心,户籍姐给你办!谁还不兴有个丢了户籍的穷亲戚?”
穷亲戚青禾的脸色更臭了!
见鬼的帮她烧杀抢掠,明明他每次都只是负责善后!
还有,他明明还大她五个月。
另外,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凑不出半两银子,这祸害哪来的底气说他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