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楚临让太监用绳子将我的脖子拴住,然后从笼中解脱出来,他得意地晃着绳子,让我绕着殿中的柱子遛弯儿,快走到舅舅跟前时,我的步子放慢,蓄了双脚的力,就等着扑上去,迎来结束的一箭。

突然宫中一声大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我转头看到一头花白的老臣走出来,跪在地上,“皇上!千乘亲王是先皇的外孙,曾经住在合川宫,是屏山公主的儿子,先皇最宠爱的孩子,怎能当作畜生一样使唤!先皇在天上看到也会寒心,会责骂您的不孝不义!”

这话让舅舅生气,他站起身斥责,“你还敢提那位毒蛇公主?当初她百般戏弄我的时候,你们在哪为我谏言呢?这会儿倒替这些下贱之人说话,我看你居心叵测,有动摇我国本之心!”

我对那位老臣没有一丝印象,他满脸皱纹像是太庙中悬挂的画像,如同沧桑的已死之人。他向前又跪了两步,“当年先皇抱着千乘亲王站在城门楼上,为出征作战的将士们送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你怎么忍心让这位亲王受这样的委屈,他可是你的外甥呀!”

这话听得我心酸,如果没人提及我和外祖父的往事,也许我能放下尊严,做出任何男官或是太监能够忍受的耻辱,可是被他的只言片语感染,我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合川宫盛气凌人的日子,所有的人都要臣服于我,甚至如今是皇帝的舅舅,也为了讨好外祖父,而蹲下来让我当马骑,满院子跑起来,就为模仿一匹西域送来的汗血宝马。

那时的舅舅还会问我,“千乘,还要跑一圈吗?”

看到舅舅额头的汗,我只觉得有趣好玩,以为他是真的宠爱我,我咧着嘴笑道,“好玩,好玩,舅舅,再来一圈!再来一圈!”

现在的舅舅,正巧和我对视,似乎我的回忆碰撞到他的回忆。他更生气了,指着楚临说,“你让他跪下,学狗!”

楚临不解其中典故,只管照做,走过来对我训斥,“跪下!”

那位老臣哭得更大声了,直喊,“苍天啊!看看这昏庸的世道吧!百姓们饱受天灾**,连皇亲血脉也遭此侮辱!”

然后他决然站起身,向柱子冲去,一头往上撞。咚的一声,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宫殿也随之一震,纷纷退后一步。我看着那位老臣扶着柱子缓缓倒下,头流鲜血,像是效忠于先皇的亡灵。

舅舅麻木地说,“旧人总觉得自己是国家稳固的祭奠,没了他们,我的权力就会摇摇欲坠!但是他们想错了,他们是盘踞在池塘里肥大苍老的锦鲤,除了将池水搅浑,什么作用也没有,只有将他们都杀了,捞出来丢了,换上新的年轻锦鲤,池水才会回归清澈。”

侍卫们将死去的老臣拖出宫,我看着朱红的柱子上那一抹并不突兀的鲜红,隐约明白皇权的意义。

我却不知道丢人,因为我马上也要死了。

我知道身后玉枕公主的目光,于是再次盯向坐下来的舅舅,可楚临正拉着我,让我学狗爬、学狗叫。我一一照做,事到如今,我不用保留尊严,只需要他稍微放松点,我就能冲到舅舅面前。

结果宫外传来声音,“走水了!走水了!”

舅舅马上站了起来,侍卫们全部冲了进来,将舅舅团团围住,我的计划一下泡汤。

渐渐有烧焦的味道出来,永康宫藏着几百年的书籍,这一下烧去,几乎葮川国的历史也跟着死去。颜公公召集宫中的太监保护皇上和楚临。可他依旧拽着我脖子上的绳子,恶狠狠地盯着我说,“别想着趁乱溜走,我可不放过你!”

我转头看到玉枕公主茫然不知的表情,不知该留还是走。颜禾卿这会儿在宫门口指挥着太监和侍卫,不久有侍卫来报,火势控制不住,永康宫离这里太近,要皇上先去别的宫中避一避。

怕死的舅舅当然马上就要走,可是突然一团火焰从太监们的头顶跳过来,闪着发亮的眼睛,滚过侍女们的裙子,立马烧起来。

等那团火焰跳到楚临跟前的时候,我们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猫,全身被火烧得发亮,双眼如炬,一股劲跑过来。

有宫女喊道,“我认识这猫,以前是屏山公主养的,只是后来生下了千乘亲王后,孩子怕猫,就寄养在别的宫中,这会儿怎么会出现?”

颜公公发怒训斥道,“放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是那只猫!而且早没了什么千乘亲王,那是罪状累累的钦犯!”

旁边的侍卫马上将喊着疯话的宫女拿下,拖出去斩了。

宫女大喊大叫,合川宫更是闹成一团。所有人看着我,可是我不认识这只猫,但这猫盯着我看,然后一转头,向楚临的脸扑上去,带火的爪子一下划了过去,只听见破天的尖叫,“啊!还不杀了这只猫!”

玉枕公主身边的侍卫马上一箭对准那猫射去,那团火焰一下被刺中,从楚临身上掉了下去。楚临捂着脸倒下,左右打滚大喊,“疼啊,疼啊!”

侍女太监们乱成一团,纷纷上去查看,又有人赶紧去喊太医前来救治。就在混乱的时候,一双手拉住我,说了句,“快跑!”

我抬头看是颜禾卿那张与世无争的脸,淡淡的眉毛和锋利的眼角,即便衣着繁复精美,却裹着柔软的他。他拉着我躲在太监们身后,从侧门悄悄溜走,跑出合川宫,朝着燃着大火的永康宫跑去,我说,“难道去送死吗?”

他说,“其他地方太显眼,我们先去永康宫换一套行装,再逃出宫。”

于是我们躲在永康宫的耳房,换了一身太监衣服,然后他带着我,向西边的朱雀门逃走,我跑得双脚都酸了,城门口是他熟悉的侍卫把守,找了个借口,就让我出宫。

宫外有一辆马车等着,车夫不说话,只管驾着车,及早离开皇宫这是非之地。

马车路过闹市,还有各地往来的生意人和官员,且有些逃难而来的灾民,在歌舞酒乐之间,鱼龙混杂。马车拐向安静的小巷,停在一条河边,我独自下车。此时正是午休时刻,少有人路过,一位扎着头巾的女人站在旁边,对我说,“你来了。”

她眼神空洞,像一个瞎子,应该是用声音辨别我的到来,我问,“你是谁?”

“我叫子衿,原来在合川宫中伺候过您,但那时候人多,你应该忘了。”

我说,“可我不记得曾经宫中有一个双目失明之人。”

她熟悉地推开旁边房舍的后门说,“那时候我还看得见,而且我现在也没完全瞎,半只眼睛还看得见。”

我跟着她走进去,先是一个厨房,锅里还炖着一只猪头,猪的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我,吓得我心里一哆嗦,子衿继续往里面走说,“少爷,您往里面走。”

少爷,是曾经凉生爱喊的称呼,所有合川宫的奴仆们也都跟着他喊。

我说,“你别喊我少爷,再喊我的命都要没了。”

子衿扶着门框,然后找寻桌子的位置,抽出旁边一把椅子,我打量这间狭小的屋子,透不进一点阳光,阴冷地很,她让我坐下。然后给我倒了一杯茶。“那我该喊您什么呢?”

“他们都喊我千鹤。”

“千鹤。真是个好名字。”她的嘴角一勾,咬字清楚,一个个字往外蹦。我认真看她精致的五官,和我在秦书堂的姑娘们都不一样,生动而淳朴,像一朵雨过荷花。

我喝下那杯茶,紧绷的身体终于有点放松,我有些困了,多日的颠簸和疲惫让我全身松软。她明显感觉到这股慵懒的气息,又带我去卧房,让我睡下。

我不管不顾,裹着被子就睡了过去。没有梦境,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刀剁骨头的声音将我吵醒。那声声尖锐的剁骨,非但没让我害怕,反而让我感觉贴近的生活气息。我知道一定是进屋时锅里那只猪头肉正在受刑。

而我现在已经饿了,连暮白公子所在何方也无暇去管。

我起身走到厨房,子衿不回头,“千鹤,你醒了。我煮了粥,等会儿吃点猪头肉。”

我说,“你是卖猪头肉的吧?”

“对。”子衿微微一笑,“等会儿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我回到厅堂,原来桌上早摆着一碗粥,旁边还有一盘青菜,我坐下了用勺子吃了一口,就哭了出来。

这是我多年没有尝过的味道,独属于合川宫的精致,我不知道厨娘的菜谱,光能尝出来的,就有炸鸡丁,卤肉沫,青笋沫,蜂蜜苦瓜沫等等,每一口都有层次。

子衿端来一小碟猪头肉放在我面前,然后递上一块手帕给我擦拭眼泪。

我问,“当年在合川宫,都是你给我炖的这道如意粥吗?”

子衿说,“是的。亏您记得,我今儿都紧张,好几年没费这些工艺。一怕生疏了,掌握不好火候,二怕漏了其中一两道菜,乱了秩序。坏了您的期待。”

我似乎回忆起她这张脸,每次在我生病的时候,外祖父就会命人端上这碗如意粥。

我几乎哽咽地说,“和记忆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的动容惹得她也开始抹眼泪,站在旁边筷子给我夹上一块肉,“委屈您了,只能吃这两道菜。”

“不会。这些年漂泊,有这两道菜已经十分丰盛了。”

子衿坐在旁边,我感觉她像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此刻坐在我身边,生怕我受一点委屈。她说,“禾卿深夜应该就会过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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