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响谷。
夏末午后，本还有些闷热，断响谷植被茂密，像道屏障，走在其间，不仅不觉得热，反而凉爽宜人。
落寿拄着破木头，跟在徐律身后。
徐律已经尽可能放慢脚步，无奈落寿的身体实在不顶用，紧赶慢赶还是落在了后面。
落寿拭了拭额头的薄汗，微微喘着气道：“徐律少爷，你好像对这个断响谷很熟悉。”
徐律闻言，顿了顿，回复道：“年少时常来这里捕鸟，之前跟你提到的故人便是在这里认识的。”
两人同时沉默。
落寿并不想将话题带到这上面，可是来到断响谷，这个话题似乎就不可能越过。
徐律刚好相反，他觉得突然有很多话想要倾诉，眼前的无德总是让他想起落寿，他干脆停下脚步，对落寿道：“无德姑娘，你应该有些累了吧，这旁边刚好有块石头，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
落寿有些能感觉出徐律的意思，她现在所有精力都放在联络密团上，并不是很想陪着徐律回忆，但她的身体确实已经非常累了，再不休息，真的有可能垮掉。
落寿坐下后，解下早就备好的水袋，将水袋递给徐律，请他先喝。
徐律婉拒，然后从怀里掏出从落寿尸体那边拿回的鸟哨，认真看了看，然后又对着落寿问出了早就想问的话：“无德姑娘，你怎么会吹这鸟哨，而且你竟然能吹出我独创的曲子，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就别想了，何必自寻烦恼。”落寿不想就这件事进行深入讨论，随口回答，顺便喝了口水。
徐律浅浅一笑：“你的回答这么敷衍，我就不会自己想吗，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我猜不透你到底是谁，但我有个十分大胆的猜测，虽然不知道对不对，我觉得我快要接近答案了。”
落寿心想，三天后我就跑路了，就算你知道我是谁，又如何。
她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有种即将脱离牢笼的松快感，对徐律也是越发敷衍：“徐律少爷好有兴致，我一个盲女也值得你这般胡思乱想，我还真是受宠若惊，看在你收留我的情面上，我奉劝你，真的不要浪费精力跟时间在我身上，我这是为你好。”
徐律好像受了气一样，看着落寿：“你若真是为我好，就不该对我有所隐瞒，你并没有对我如实说出你的身份。”
落寿摇摇头，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徐律好像有点魔怔了，她干脆从石头上站起身，说道：“徐律少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今天来断响谷，是来采栗子的，再不去找栗子树，天就要黑了。”
徐律兀自一笑，他知道无德一定会逃避话题，与其拐弯抹角地试探，倒不如直接问她，现下她既然还不愿说出答案，那就再等等。
不着急。
他本来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更何况是对她，他会有更多的耐心，虽然他真的已经很急了。
徐律真的是太温柔了。
两人又往高处走了一段路。
前面出现一棵巨大的银杏树，看那粗状的树干，巨伞般的树冠，应该有百年以上的树龄吧。
这棵银杏树，算得上断响谷的一道风景。
初次来此的人，必定会驻足观赏。
落寿常年居住于此，早已见惯这风景，所以压根没打算停下脚步。
徐律却是朝着这银杏树的方向，停了下来。他年少时便常来这里，这棵树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徐律叫住落寿，两人便站在离树不远的地方。
徐律看着银杏树，若有所思，他的眼睛里涌动着难以遏制的情感，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落寿看着徐律半天没有动静，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心里又着急传信的事，于是便谨慎地问道：“徐律少爷，怎么不走了？”
徐律抬了抬眼皮，看着树，思考了一会儿，才温声回答：“这棵银杏树，让我想起许多往事。”
这个断响谷对徐律来说，真的是无处不是回忆，他这走一步回忆一小会儿的，落寿要何时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落寿心里感觉很着急，又不想表现得很明显，只能陪着笑脸：“徐律少爷，不若我们边走边聊。”
徐律纹丝不动，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些过往的情感一时间变得十分沉重，他又想起落寿的死，想起他本可以为她做的事，愈发觉得痛苦。
“我们曾立过誓，谁先到达治水境界，谁就带着另一个飞到这银杏树的树顶，然后俯瞰整个王城。”徐律深吸了口气，有些悲伤地说。
时间太过久远，久远到落寿早就不记得这个誓言，她血雨腥风的生活哪还容得下这么云淡风轻的纯真誓言。
今天徐律再次提起，落寿才猛然间记起，年少时，他们俩的确在这棵树前起过誓。
想不到徐律竟然还记得，也可见得，徐律的生活当真是岁月静好，波澜不惊，不谙世事的人，把这样一件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落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干脆就沉默不语。
徐律看向落寿，好像下定决心的样子，很郑重地说：“现在我已经是治水境界，我想去树顶看看，我想带你一起去。”
呃，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哦，落寿有点难为情：“徐律少爷，提醒你一下，我是个瞎子。可能看不见你想看的那种风景。”
“看不见，可以用心去感受，你的感觉不是很灵敏吗，站到树顶，你会觉得豁然开朗。”徐律好像挺憧憬这件事的。
“可是我会恐高。”落寿真的不是很想去树顶。盲人也会恐高？
“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徐律难得的强势逼人，但即便是这样的强势逼迫，也让人觉得很受用，徐律连咄咄逼人都让人觉得温柔舒服，感觉很容易就能使人就范，甚至巴不得给他逼迫一下。
“可是我又不是你的那位故友，这个誓言也不是对我立的，这样好像我占了你便宜欸。”落寿勉强才稳定心神，不给他带偏方向，她可是来采栗子的，不是来陪他重温旧梦。
“知道吗，这几天的相处，我感觉你跟她很像，她既然已经不在了，想履行这个誓言，只能跟你最合适。”徐律不再给落寿机会让她拒绝，他抓住她的手，纵身飞起。
两人就这样快速地向树顶飞去，落寿能感觉耳边的风呼呼直响，久违的自由的感觉。
这棵树的树顶，她早就飞上去看过，树顶的风景，她早已领略，只是她没有履行自己的誓言，她到达治水境界时，自己一人去了树顶。
那时她想起过徐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们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
没想到，今生今世，她竟然真的能同徐律一起去树顶看风景。
此刻，徐律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的力量很大，抓的她的手都有点痛了，他这样用力，好像很怕抓的不够紧，她会摔下去一样。
腾飞的时间很短，转眼两人已经到了树顶。
徐律拉着落寿的手，稳稳地站在树枝上。
从树顶向下看，是繁华的王城，跟平时人在王城之中看到的景色完全不同，人在城中，所见不过是巴掌大的狭小区域，现在俯瞰之下，整个王城尽收眼底，真的是豁然开朗，心情都跟着好上三分。
落寿偷偷用眼去看徐律，只见徐律很认真的看着下方，树顶的风要比下方大一些，吹得徐律的淡紫色袍子翩翩而动，他的刘海儿也被吹开，徐律的侧颜也可以说是绝美，鼻子下颌的弧度十分赏心悦目，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这时，落寿听到徐律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落寿，我带你来看树顶的风景了。”
落寿一时怔愣，没站稳，有些摇摇晃晃的向下坠去。
徐律及时地用手挽住落寿的腰，将她稳稳地带向自己的怀中。
两人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落寿瞪大双眼死死盯住徐律，幸好有这层蒙眼布的遮挡，不然这么近地看着徐律，纵然她心性坚定，也会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
不止徐律美到绝伦的脸，更为他因担心而表现在脸上的情绪，像是怕失去特别珍贵的东西，那般着急，又小心翼翼。
徐律也因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把女孩拥进自己的怀里，香软温热，引得他莫名躁动。
他不敢直视女孩的脸，还有女孩因眼睛蒙布而更加显眼的娇嫩的嘴唇，只差一点点，他几乎贴到那唇上。
最让他在意的是，他好像闻到了落寿特有的味道，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但就是跟他好亲近，亲近到他甚至可以不顾危险也甘愿靠近。
落寿觉得两人现在的状况有点太过暧昧，而且徐律的表情变换也实在可疑，她觉得他好像是闻出了她。
不行，她必须要打断徐律的就近揣测，这太危险了，于是落寿赶紧干咳一声，对徐律道：“徐律少爷，这树顶有点危险，咱还是赶紧下去吧，我有些害怕。”
徐律这才回过神，看着怀里的女孩的确像是在害怕的样子，他没回话，直接抱着落寿的腰，缓缓从树顶向下落去。
两人站稳后，迅速地分开，刚才树顶的风景确实有些过于旖旎，现在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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