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有血……”
挂了红绸的仪仗队向宫外移动,一名女子从队伍中间穿行而过,直奔用金线绣满凤纹的红轿。
细看之下,她的衣袖浸满了血,丝丝缕缕,与宫装上原有的灼红莲纹交织在一起。
末尾的两个小太监出手阻拦喊闹的女子。
“滚开,”
往日尊贵娇养的云栖公主一下子起了蛮劲儿,将人推开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跑。
“皇姐出事了,她会死的,先停下来……”
观礼的老人在女子一出现就搀着一个玉面少年往和亲队伍赶,她那声音一出来,老人脸色阴沉,加快了步伐。
几个太监在老人的示意下,一块拦住了云栖公主,却不好直接堵她的嘴。
“大胆,本宫是公主,谁敢拦我?”阿玊对两排冷面肃立的锦衣卫视若无睹,一脚踹开身前的太监,“皇姐出了事,你们这些狗命赔得起吗?都起开……”
眼看着所有人停下来张望,下一秒,她被人兜头打下来侧翻在地。阿玊双手撑着地眼前发黑,徒留耳边的嗡嗡声和几乎没有知觉的右半张脸。
玉面少年惊讶老人亲自动手,垂在两侧的手晃动了一下,很快握拳收紧。
留着她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他们失职了,老人示意将人抬走。
北崇女使早前看着嘉韫公主上了红轿,还以为皇家公主出嫁的礼仪和民间一样,和公主身边的女官一起跟在轿子旁边。
忽然听闻身后的吵闹声,眼神交换。
“小公主挂念亲姐,忧思过度。”礼官赶快解释。
女使并不买账,仍要查看,被临近的太监手起刀落抹了脖子拖走。
阿玊意识清明眼前就出现远处这一幕,仿佛被吓到了,只剩口中喃喃,“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她被人架着起来,好似架得不尽心,竟又让她挣开了几分。
和亲队伍继续走起来,掌印韩拙往相反的方向走。少年先一步上前桎梏着阿玊的双臂,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
“一群废物,”少年呵斥声落,身旁的一圈太监低下头赶快将人押着,韩拙的眼神却复杂起来。
少年抢在前面说:“干爹受累,这样的小事交给小裴子处理。”
和亲的队伍又停了下来,这次是嘉韫公主身边的女官来传话,“掌印要将云栖公主带到哪里去?”她嘴角挂着和善的笑,“咱们公主还想见一见云栖公主呢。”
韩拙的眼睛扫视阿玊停在了宫道中央的喜轿,摆了下手,裴吉赶快松开把人扶起来。
猛地站起来腿还是抖的,阿玊直接撇开裴吉的手跑向轿子,徒留搀扶的手停在空中。
裴吉朝掌印作揖后规规矩矩地跟上去。
阿玊来到轿子前回看了一眼裴吉,眼中的轻视和厌恶不加掩饰,只是因为掌印在远处站着不好发作,回过神扑向轿子跪在皇姐身前。
赤红的帘子落下,除了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嘉韫公主,满眼都是红色。
“皇姐,”阿玊的眼睛又蓄了泪水,努力辨别刀子口在哪个地方。对方摸上阿玊的脸颊,怜惜的目光落下来,嘴上的话却万分冰冷,“这一巴掌挨得好。”
阿玊愣怔了一秒目光抬起来,摇了摇头,泪水落在脸颊上有一种灼烧感。“我是真心的,真心希望你不要死。”
“我知道,我知道,”嘉韫赶忙宽慰,身体前倾凑到阿玊耳边低语,似轻哄似安抚。
风过无声,宫人们听着声音逐渐低下来,往轿边移动,阿玊直接从轿子里退出来。
此番下来,嘉韫公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靠着轿子闭目歇下了。
先前没了的北崇女使又回到了队伍里,这整个队伍都是东厂精挑细选的人,他们说人没死,人就没有死。
阿玊缩着脖子穿过东厂那群人,迎面撞上李公公带着金步與来传话,“公主伤心过度,陛下请您去长和殿回话。”继而转向掌印,“干爹,陛下久不见您,念着您呐。”
韩拙没看他,视线落在金步與上,笔直的腰终于倾了倾,伸出半截胳膊,“公主,咱家扶您上去。”
阿玊被吓住左右看了一眼。韩拙还没说什么她赶快解释:“刚刚冲撞了掌印,没听掌印的话,只是因为我心里实在担心皇姐。”恭敬做得十足。
对上韩拙的眼神,她赶快搭着他的红袍袖口,惶恐地落在步與内。
韩拙莫名想起了往日下属呈上的骨核桃,挑出软硬适宜的,打磨,削平,覆上一层又一层的油封雕出棱角,却扎不到手。
这位云栖公主行五,之前没得封的时候宫里人人称她阿玊小主,娘亲出身商贾,被陛下带进宫里时已经生下了她。
有人说她并不是陛下的亲生孩子,也曾派人查探。只是柳才人极力证明这就是陛下的孩子,也就不了了之。是不是都无所谓,不过是个女儿,养着就好了。
在宫里身份不明养到六岁,柳才人生子伤了身子,撒手人寰。本以为这对姐弟的日子会更加艰难,没想到陛下忽然怜惜起来了。
掌印大人心情不错,不疾不徐地走在步與侧,若不是官帽不同,气度活脱脱的文臣学士。
因为走得慢,连带着步與的速度也慢下来。只是越慢阿玊显得越不安,脑袋几乎完全低下去。
世人于掌印讨好唾骂,皆源于陛下给的恩宠。或许别的事父皇根本不在乎,只是公主跪阉党,她无所谓,她的好父皇未必乐意看到……
韩拙这个掌印当得不是滋味。
父皇不是先帝,不可能放出那么大权力,却还是给了韩拙掌印这样的位置。
当得好就是恩宠;当不好,拿乔贪势,可就成了笑话。
父皇可是极痛恨当年的老祖宗。
阿玊瞥了眼那风骨卓然的红色,眼中露出讽刺。
气度?
阉人没有阉人的样子,只会让人加倍恶心。
“干爹,”到了长和殿,裴吉从韩拙手里接过阿玊扶着。
阿玊不情不愿地把胳膊落在他手里。本来该直接风风火火地跑进殿里,如今左边是裴吉,右边掌印落后半步,阿玊心里腹诽,又不敢让人看出来。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
“你去玉案后等着。”
阿玊还没行完礼又起来到偏殿中央跪着。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早上嘉韫公主忽然不见了,她和宫人们一块去找,最后在宫墙上找到了皇姐。
嘉韫双脚垂在宫墙之外,俯瞰整座皇城。风拂动裙角和发梢,衬得她的神情明媚又肆意,这和阿玊印象里的皇姐有出入。
嘉韫伸出手,示意阿玊过去。
那一瞬间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将皇姐从身后拦腰拖下来。
当时看着还好好的,直到阿玊低头看到宽袖上血勾出图案,妖冶异常。
惊吓之余疑惑袭上心头,那么多宫人一块找,怎么偏偏就让自己找到了她。皇姐费心跑这一遭,最后反而跟着上了喜轿。
从宫墙上远远望过去,四面八方的红色方方正正围住,遮掩了公主的尊容。
又或许她将刀子没入腹间的那一刻,东厂已经知道了,上报给陛下。
阿玊不自觉摸上袖口上的血,指端来回抹开让红色晕染得更深。
她总有种感觉,方才并不是自己把皇姐从危墙之上拖下来,而是她把自己拖上去。
“嘉韫公主与北崇太后书信往来,缴获银两……”
“行了。”高台上,晟帝不怒自威,信纸随意翻了几下就扔下去让人烧了。
韩拙跪得利索。
“嘉韫是个有才干的,只可惜手伸得太长。得意可以忘形,但不能逾矩。”这话在说嘉韫大公主,殿内却只有掌印一个人听着。
韩拙应声,头压得更低。
阿玊转着食指上的金戒,神色随着日头渐晚露出些许端倪。
逾……矩?
说来可笑,自从太子遇害,晟京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一个嫡长子,宽和仁厚,忧民生怜民苦,又通纵横之术晓君臣之理,再没有这么完美的太子了。
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他死了。
是谁杀了他来着?阿玊思索起来。
人人都没规矩,人人都拼了命地往上爬。阿玊是匍匐在阴暗里的人,也曾艳羡皇姐的光鲜。只是大公主孑然一身,她的那点子权势也在于陛下的宠信。
一旦陛下舍弃,就什么都没了。
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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