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回

已经这个时候,这叶家哥儿还不肯痛快吐露实情,这般老成警觉,也难怪朱家当初肯破釜沉舟向其求援。

原来,那吴虞体察人意能说会道,天生一副做买卖的好材料,不单与扬州及县中数家人户生意往来频繁,更加做了其中几家姑娘媳妇的座上宾。

那一日,朱锦年屋里女使双成惊觉,将将替姑娘做好的一件抹胸居然不见了。

一件抹胸虽不甚值钱,然而上头的暗记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朱姑娘贴身之物,寻常女儿家,丢了绢子荷包之类尚且忧心叫旁人拾了去日后说不清楚,何况这等贴身小衣!

到底事关紧要,不敢叫更多人知晓,主仆两个四下里寻了半天,终不见其踪,疑心莫不是当初由木施上头叫风吹落在地上,后头不知谁经过时拾了去,又或者那吴卖婆才离开不久,莫不是她见活计鲜亮,不免起了贪念偷取了去?

一时无计可施,朱锦年同几个心腹之人私下合计一番,想来想去,若果真叫人窃去,除去那吴卖婆,实在再无旁人,只因那一日进过朱姑娘屋子的外客,除了她再无其他。

此等小物既不值钱,拿取它能够作何用处?

“旁的还好说,怕只怕一则那吴卖婆拿去四处招摇,二则若是借机作甚文章譬如敲诈,损失银钱事小,一旦叫外人知晓,姑娘岂不名节尽毁。何况既做得出顺手牵羊的丑事来,又岂知那吴卖婆不会有更加下作之举?”

双成虽闯了祸,并不文过饰非,只有比旁人千百倍上心的,一席话点醒众婢不说,急得朱锦年几欲寻死。

“姑娘休要惊慌,而今奴婢这里倒有个主意,不过略大胆些,姑娘听了若觉好可依计而行,如若觉得不妥,再想别的法子便罢,只一样,将来无论后果如何,此事既由奴婢而起,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姑娘周全清白!”

言毕,双成双膝跪地,见她这副模样,原本有心责怪朱锦年这时候也去了七分。

事到如今,有计可施已经很好,如何还敢挑三拣四,且细细想来,此举虽有些冒险,却不失为妙计一桩。

既打定了主意,主仆几个依计而行,朱锦年起头做了一场盗贼入室的戏码,尔后方向伯母道出实情,伯母虽觉不妥,然而闺中失窃一则已然昭告天下,叶家获悉消息迟早的事,眼下除去自行向叶家道明情由别无他法,好在这叶士谦并非迂腐不堪泥古不化之人,加之同朱锦年多少算得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谊,想必能够体谅其中的难处。果然,这叶士谦听完了来龙去脉十分体恤,一壁出言安抚,一壁暗中寻访兼布下天罗地网,抢在官府前头将人绑了藏在郊外庄子暗室中,若不是那日朱锦年听了傀儡戏自觉心中有愧,尔后自行寻到李青芸跟前坦承事情始末,官府又怎能及时探得吴虞受困之处,更加休提能够将其解救出来。

听罢来龙去脉,叶士谦跌足长叹:“原觉有些不妥,果然这样快便叫人揭了底了,可怜!可笑!”

李青芸揶揄他道:“好生奇怪,叶公子一介富家子、读书人,不在家中安分读书写字,镇日又是拿人又是绑票,也不嫌忌讳。”

“这……”叶士谦一时语塞,“官爷明鉴……我做这些并不为自家面上有光,实是为了锦妹妹着想,想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尚未过门,便遇见这般事体,若不令那吴虞从此三缄其口不得胡言乱语,否则待日后一旦传扬开来,教她怎么做人?”

李青芸点头:“想来拿住那吴虞之后,业已验明正身,知晓他实为男子了。”

“正是。”叶士谦面色红白不定,“纵使没有拿取小衣一则,他这样男扮女装,堂而皇之进出各家女子闺房,难道不该治他个毁人名节欲行不轨抑或有伤风化之罪?在下行事虽有不妥,然而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难道别家就不会存了那、那杀人灭口的心思?”

“叶公子所言极是,然而你有所不知,那吴虞根本身有残疾不能人道……”赵暄忽而发了话。

闻言叶士谦呆了半响,方才缓缓出声:“若如此,合该他没造化……只是身患残疾不能……不能人道,实为一桩秘辛,只怕说出去旁人也未必肯信。再者,常言道有贼心没贼胆,单凭他有这般心思便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李青芸听了直摇头,一语诛心:“先还说不为自家面上有光,到底叶公子未能免俗。”

叶士谦尴尬不已,偷偷瞧一眼朱锦年,见她微微红了眼眶,心下自知失言,一时间烦乱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青芸劝道:“叶公子不必忧心如焚,官府已查看过那吴虞住处,他家中许多妇人式样的衣衫,却并非全是窃来的,大多是他素日里常常穿戴的。”

叶士谦不明其意,踌躇道:“这吴虞寻常皆做妇人打扮,这才得以在各家内宅来去自如,对此在下早已心知肚明……听官爷这样一说,在下反倒有些糊涂了。”

“且听好了。”李青芸正色道,“那吴虞不但身患残疾,心思更是奇特,他这样常做妇人打扮并不单单只为了做买卖进出便宜,实则是一样天生的癖好。”

“天爷——”叶士谦终于恍然大悟,面露难以置信之色,“难道说他天生孤拐,一心想要做个女儿家,因此才刻意作这等打扮?”

常言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世间人物何止千百种,大体上瞧着相差无几,认真细究起来,总是各有各的不同之处。

譬如这吴虞,身患天阉隐疾本属生平大憾,且将将晓事之际,便有了个爱慕红装扮做红粉的毛病儿。父母虽十分不喜,也只得由他去。只是家中一贫如洗生计尚且艰难,如何能够令他得享寻常女儿家傅粉施朱穿金戴玉的意趣?思来想去,末了竟索性将他卖入青楼,一来换些口粮银钱好过活,二来全了他这份罕见的心思。

那鸨母收下吴虞原本算盘打得精刮无比——趁着身量尚未长成权充个女使使唤,待来日出落了,再将他扮做女郎模样,货与那等喜好男风的客人,如此一鱼多吃,直可谓稳赚不赔。

那吴虞入了欢场为奴,日日旁观他人倚栏卖笑,虽艳羡姐妹们镇日吃香喝辣遍体绫罗,却时常自勉当出淤泥而不染,于是不仅在鸨母眼皮子底下偷攒了一笔银钱,后来偶遇一位好心的客人替他赎了身得以跳出火坑。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既然素来扮做妇人惟妙惟肖无人生疑,遂想出个男扮女装来往州县两地专做那内宅买卖的法子。

“原来如此,我素日瞧他是个有志气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这样奇人异事难得一闻,饶是五味杂陈,朱姑娘亦是听得入了迷,一心只念着感怀其身世,一时竟忘了未婚夫婿在侧。

叶士谦亦感叹不已,心下是既惭愧又钦服,惭愧的是一向自诩人中龙凤却原来也有些小人庸人之心,钦服的是那吴虞出身贫贱却能够勤勉向上清白做人。至此种种顾虑一扫而空,回想前情,不由得庆幸当初未曾下甚狠手,只不过将他拘在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罢了。

心结既已解开,叶朱二人从此重拾旧好,因感念对方为人厚道,愈发亲昵,恨不能立时结为夫妇。

离了内院,觑四下无人,李青芸悄悄问赵暄:“大人,他两个貌似忘了有一件事情——那抹胸,后来究竟寻到了没有?”

“自朱府谎称失窃那日起,这劳什子究竟在何处,又在什么人手上,便不复紧要了。”

“我瞧着,他两个像是默认抹胸已在吴虞处寻得,并无讨要之意。”

“换作是你,还愿意认领那抹胸么?况且我后头仔细查看过,吴虞的衣物当中并无那一件绣了朱姑娘名字的抹胸。”

“这……回去仔细搓一搓,兴许还能够穿的罢,无论经了谁人之手,总不至于拿去垒狗窝罢。”

“这可难说得很。”

狗窝稻草垒就,一块污糟不堪几乎辨不出原状的布头扒出来拎在手上,反反复复瞧过数眼,李青芸方才确认,这正是朱姑娘丢的那件抹胸。

“怪哉,大人如何知道的?”

“那木施离窗下虽远,穿堂风来来去去,区区一件小衣趁着风势飘走,并非罕事,随即又叫狸猫口衔丢去窗外,虽不多见,也是有的,怨只怨那吴虞当日离开不久便不见了这劳什子,难怪朱姑娘会疑心到他头上去。”

“大人并未回答小人的疑虑。”

“唔,当日那堆棉絮上头恰叫这家养的狗尿了一泡,我想着若是抹胸由窗子坠下去,少不了要沾染狗尿的气味,何况它这样轻薄柔软,这狗又怀了身子,衔了布片去作窝也寻常——向来不但只有人会拿棉絮保护紧要财物,禽兽也会收集柔软之物来作窝的。”

“小人知道了,大人设计命我大喊走水了的那一日,就已想到这般可能。”

“的确。方圆几里不少人家养了狗,尤其那小巷中的人家,但凡有生人经过犬只皆要吠叫不停,然而我去挨家挨户询问失窃当日犬只有无吠叫时,唯独离朱府最近的人家回答说有,那时我便起了疑心,疑心所谓窃贼越窗而逃之说有假,只是倘若连这种事情都要捏造作假,那么叫狗衔走了窗上坠物反显得太过于轻巧了。”

是了,失窃过后,朱家话里话外绝口不离“名节”二字,却以一种或会损害女眷名节的方式故布疑阵,两下里放在一处,不难猜出他家真正企图掩盖的事情,只会比声称的愈发严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窃玉

小船三年又三年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钱充好了,几点开播?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幻世真闻录
连载中爱绫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