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回

时下南曲风靡盛行,无论男女老幼,不拘雅俗云泥,众人蜂拥而至,挤破了头共赏一曲是为坊间常景。此外更不乏有私家宅院供养伶人者,或为自娱自乐,或为附庸风雅,或为夸豪斗富……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以声色唱作娱人,戏子优伶之辈本不入流,奈何沉迷南曲者如过江之鲫,伶人佼佼之辈一时间可谓身价飞涨、奇货可居,上台唱曲抑或出门交际,身侧可谓是名流环绕豪客云集。

此刻将将唱罢一出,伴着雷动的喝彩叫好声燕春友徐徐退场。待卸下头面洗尽铅华,戏台子上娉婷袅娜的女娇娥,登时现出翩翩美少年的原形来。

生就一副细长身量连带俊俏眉眼,燕春友旦角扮相称得上蜂腰猿背、粉面桃腮,加之行动间颇有几分风流婉转,每每直教台下看客如痴如醉。更有甚者,那起登徒浪子常以仰慕为名,对其拉拉扯扯借机揩油。

初时,逢此情形未免手足无措羞愧不已,而今燕春友年满十七,算来已粉墨登场四载有余,到底经见得多了,总算得以不慌不忙应付自如。

正在端详自身,这时镜中映入个人影子。燕春友侧过脸去,见班主亦是教他唱曲的师父,笑吟吟站在那里,发话道:“城隍庙郑大官人月末做寿,有意相邀过府堂唱。”

论起堂唱,戏班收取了包银之余,伶人还可以自身名义纳受主家的红包礼物。席间听得一时兴起,与会宾朋纷纷出手打赏,以致一曲唱罢满载而归常有的事,难怪班主春风满面,显见对这桩买卖十分上心。

城隍庙,郑大官人,脑中走马灯般转一遭,将名号同人头对上,燕春友心下叫苦不迭:我道哪个郑大官人,原来竟然是他!

原来这郑大官人并非旁人,正是扬州地界有名的恶霸,姓郑大名乾寿二字。此人家大业大,有恃无恐,言行招摇,为人乖张;惯会欺男霸女,镇日无事生非,世人背地里唤作“真禽兽”。

像是觉出爱徒神色有异,班主着意相劝:“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既是做寿,那日宾客满座众目睽睽,料他也不敢胡来,何苦搅了自个的好日子。再者,他家肯出这个数——”

一双巴掌,十指俱在。

“也罢——”最是财帛动人心,燕春友长叹一声,终是答允了,“瞧在银钱面上,纵然鸿门宴,少不得也要走它一遭。”

见已说动,班主喜不自胜,出去片刻,转身回来告诉燕春友,方才又再定下来一桩堂唱买卖。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见如今生意一日红火似一日,燕春友心中欣慰非常,旋即吩咐小师弟去往酒楼要桌上好席面,回头同戏班众伙伴好好热闹热闹。

富在深山尚有远亲,遑论郑家这般富在闹市。这一日郑府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登槛祝寿之人络绎不绝,席间珍馐美味流水般不断,觥筹交错之际,丝竹笙萧盈耳,端的是宾主尽欢好不惬意。

连唱数曲,未免有些口干舌燥,借着歇场间隙燕春友忙拿茶水润一润喉嗓。郑府下人捧来果饼请他尝尝,随手取一两样入口,只觉滋味远胜寻常坊间吃食,又想到此番下来必然斩获颇丰,燕春友不由庆幸当初应允了这桩生意。歇上一阵,思忖方才所饮茶水不少,还是小解一趟有备无患的好,于是四处寻人引他去厕屋。

一名小厮将他领至那处,道:“外头有清水可洗手,里头备得有草纸,事毕还请自便。”说罢称事忙先行退下了。

燕春友推门入内,只见其间清爽敞亮,无甚异味,洁身之物一应俱全,且存放归置井井有条,心下不禁连连称许,遂三下五除二解开汗巾子照准了恭桶教那飞流直下三千尺。

事毕之后,瞧那外间墙角处一口矮缸中间盛满清水,小小一付桶车架在缸沿,缸脚处设有机括,拿脚只轻轻一踩,桶车便徐徐转开来将水运至缸外,由此形成一道活水堪堪足够洗濯双手,傍边凳子还摆着胰子供人取用。到底还是年轻,燕春友一时玩心大起,脚踩着机括来回不停,洗手洗了足足三四遭,正忘乎所以间,忽而听得那头葡萄架子底下有人沉声道:“便这样有趣么?”

燕春友不由吃了一惊,抬眼望去,只见葡萄叶子浓密蔽住那人身形大半,仅露出片衣角来,寻思其人语气诘问抑或戏谑难辨,观其言行又并非方才那名领路小厮。料着合该是府中哪位管事的,因而口中回答:“让阁下见笑了。”

心下虽颇多疑惑,然而未及多想,一壁甩着手,一壁匆匆原路返回唱曲去。

自来府衙做事,一干作息章程面上同在县衙时大同小异,实则事务一层上繁琐许多,延时、加更常有的事。好在马无夜草不肥,忙则忙矣,除去月俸之外的各类进项自然也少不了,因此自举家迁来扬州以后,李青芸可谓是且忙且快活。

今日散值尚早,以为终于能够好整以暇囫囫囵囵用顿家常饭菜。谁知才到门口,发觉竟落了锁了,方知家中无人。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抄起桌上纸头一瞧,只见小妹稚嫩的笔迹写道,母女三个一道去人家吃喜酒,晚饭还请自便。

接下来厨房灶间寻遍,一无残羹剩饭,二无菜蔬食材,李青芸不由心道晦气。自院中鸡窝掏出枚才下的鸡蛋来,又陡然想起小妹昨日嚷着要吃蛋羹,遂断了举炊的心思出门去买饭。

街角饼铺将将坐下,便听得身后有人议论:

“听说了不曾,桥头丁家今日嫁女,原属天大的好日子,谁知道竟出了人命了。”

说巧不巧,那人话中所指的丁家,正是李家母女三个去的那户人家,登时李青芸心中有些不自在。

她急忙起身上前,询问那人:“你方才说丁家喜宴上死了个人?是什么人?那人是男是女?”

那人立时噤声,将她从头至脚一通打量,也不知怎地,适才口中还在大肆宣扬,此刻忽然卖起关子来:“只说是死了个人,丁家将将不久前才报的官。尸身拿白布盖着,左近处许多人都亲眼见到了……旁的,恕不便多说。”

李青芸急得直跺脚,混不顾汤饼煮好了正端上来,提腿便走。回去一瞧,母亲姊妹尚未归家。于是调头往南奔去,恰巧迎面来了个人,定睛一瞧,除了她家大姐姐李青蓉还有谁?

乍见她满头满脸官司,大姐劈头便啐:“何事慌头张脑,莫不是死了人了。”

迎面吃着一记排头,李青芸反倒放心下来:“母亲还有小妹,两个人现在何处?”

大姐道:“可是赶巧了,席间碰见位旧识,说是从前自县中嫁来扬州的街坊,连我都不认得,一定要请母亲去家中坐坐,小妹一道也跟着去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来了,难道还指望母亲巴巴地赶回来做饭不成?”

“原来如此。”李青芸心头大石落地,不过尚有一事不解,“丁家喜宴上听说死了个人,大姐姐竟不知道么?”

“什么?!难怪方才那副模样……”大姐大惊失色,转念一想,“大约丁家不曾声张,刻意瞒着众宾客?”

姊妹两个你瞧我我瞧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无奈相视而笑。回家换了衣裳,挎上腰刀,李青芸随即又出了门。先前那汤饼,店家顺手给了后头来的食客,因而不必给钱。于是路边随手买只肉馒头,李青芸一路啃着往府衙赶去。

白布扔在天井一角,此刻仵作借着尚存的一点天光,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查验尸身。赵大人、方先生一干人等俱在。默默同李青芸打过照面,众人腾出一个空子来,好让她在近处观看。

死者裘姓妇人,年逾五旬,体态适中,面色灰败且保持着临死前惊恐的神情。尸首后脑处有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磕伤,而仵作以为,真正致命的,或为猝不及防受了极度惊吓引发心悸所致。

“小人同张义几个人今日头一个赶去丁府。结合现场情形,可大致推断,死者临死前或许曾亲眼目睹过什么可怖抑或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物——唬得连连后退之际,不留神一脚踩空了,仰面倒下,结果后脑磕在个石灯笼上头。这裘氏毕竟年岁大了,心悸发作在先,枕部磕伤在后,可谓祸不单行,坏事都凑在一处了,终究是无力回天。”

这番总结陈词,通常都写在验尸格目最底下一行。

赵暄沉吟不语,做个有请的手势,率众人鱼贯进入议事厅依次坐下。

自获悉消息张义头一个赶去丁府,“这丁家说是祖上发达过,传至这两代家道日渐衰落。今日嫁女,虽不过与人做填房,到底亲家有钱有势,想来轻易不肯折损颜面,因而不但大摆宴席,丁家还请来南曲班子助兴,戏台子搭在外头,不但宾客,过往的人都能听见……死者裘氏同丁家主母两个是旧识,素日常有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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