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川点头：“只要控制电路不出差错，就可以运行。”
“有修补过的痕迹吗？”
“我没有细看，但前挡玻璃的磨损程度明显和机身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修时光机干什么？
疑惑之余，赵安夏心头轻松了不少：如果李子川说的是真的，她只需要想办法溜到平房里就能回到百年后，甚至不用思考怎样跨出医院的围墙。
“李医生，你确认时光机的事情后，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李子川淡淡道。
他当然不会承认他从试验室出来后接热水时烫伤了手。
好在研究所的同事都以为他是接手重症患者后压力太大没休息好，都对他表示同情和关心，还劝他多去医院里的试验室分部看新设备放松放松。
赵安夏用审讯般的目光紧盯李子川的脸：“李医生，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为什么帮你？”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赵安夏一开始就知道正常人不会单单因为“和重要的人很像”就对一个妄想症患者给予信任，这个条件可以是锦上添花，但绝不会是他帮她的核心理由。
于是赵安夏死皮赖脸缠着值班护士，总算听来不少关于李子川的内容：什么工科尖子生因家庭原因转而学医啦，虽然帅气但其实是个不近人情的科研疯子啦，诸如此类。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李子川同意和赵安夏产生肢体接触或许是因为她侥幸和李的旧友相似，冒险替她确认时光机则更多是自己的缘故。
好奇心？执念？热爱？也许三者都有。
赵安夏对李子川的防备又降低了些，并且相信自己手里有了更多筹码——她和研发部的同事打过交道，很清楚这类人想要什么。
“严格意义来讲，时光机属于飞船的分支，李医生你做过飞船发动机控制算法研究的吧？对这方面的技术突破不感到好奇吗？”
“……”
“探索之心人皆有之，”赵安夏继续拿腔拿调地劝说，“我当然不会白占你便宜，你帮我个忙，我可以把发动机改造的原理图画给你——我能回家，你就别搞什么精神医学了，直接凭借这项技术在机械领域平步青云，咱俩双赢。”
赵安夏在驾驶方面没有天赋，但勤能补拙，对于理论知识可谓信手拈来。
闻言，李子川似在权衡。
“加上尾翼结构优化的结构模型？再多我记不清了。”赵安夏努力想排除李子川顾虑的地方，“你放心，我走之前会和你撇清关系，绝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你头上。”
“……可以。”李子川终于开口，“需要我做什么？”
赵安夏做了个手势，在李子川靠近后低语，嗅到了淡淡的皂香味，清新得让人想到初夏的雏菊。
“谢谢你。”
“明天见。”
李子川走了，但天花板上的星空还在。
回家倒计时正式开启，赵安夏本以为自己会激动得彻夜难眠，歪着头，竟是渐渐睡着了，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
第二天护士来送早餐的时候，带来了纸笔，说是李研究员让送来的，叫赵翠花随时记录自己的幻觉和困惑。
在护士们眼里，赵翠花打人受惩罚过后情绪似乎很不好，经常嚷嚷着肚子难受要去厕所。值班护士只好解开手铐带着她去，尽职尽责地守在隔间外，每过去三五分钟就要确认一次人在不在。
“真受不了她，去厕所还非得把纸笔带上，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
“上次刘医生让她去重新做了体检，肠胃明明没有问题。”
“我那天偷偷看了她画的东西……”
“是什么？我都不敢离她太近，怕她突然发疯打我。”
“看不懂，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像食物中毒了画出来的，把刘医生、护士长还有李医生的名字都写上去了。”
“不会是骂人咒人的吧？”
“我觉得有可能。”
“李医生最近好像有别的事情要忙，几天没来了。”
“人家本来就不是医生，是医生们拿赵翠花没辙才过来帮忙的，肯定还是以研究所的事情为重啊。”
“哎哟，都八点半了，今天该谁轮班了？”
其中一名护士匆匆离开休息室赶到地下一楼，其他几人则继续聊天。
另一边，赵安夏刚从厕所回来，被重新拷在栏杆上，满脸堆笑。“医生来啦。”
男人点点头，问：“最近感觉如何？”
“应该没怎么出现幻觉了，但是经常梦到我的‘家’，那里的一切都很清晰，还有很多细节，我总觉得……像是真实存在的。医生，你说我会不会真的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重度妄想症的确有概率出现这种情况，赵翠花患者，幻觉不能凭借细节去判断，要总体来看整个世界是不是符合基本逻辑。”
“哈哈哈哈……”尖锐的笑声响起。
护士熟练地捂住耳朵。
男人皱眉道：“你笑什么？”
赵安夏忽然停住狂笑，像要在男人的口罩上盯出个洞来，“你是谁？你不是李医生。”
面前的男人和李子川眉眼身形都很像，音色十分接近，甚至在模仿李子川说话的语气，但赵安夏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同。
她是疯了，又不是傻了。
说了半天，不过是想让她觉得百年后的世界是幻觉，还不如李子川呢。
“我没说我是。”男人依旧镇定，“子川有事，让我带他过来一趟，一切流程都和平时相同。”
“真的？”
“当然。”
赵安夏不信。
“今天到惩罚结束的时间了，拜托你把手铐打开吧，我想去床上躺着。”
男人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示意护士解开手铐。赵安夏发出舒适的感叹声，“咚”地倒在并不柔软的床铺上。
“赵翠花患者，请你认真一点，我在替子川讲关于‘辨别’的后续内容。”
“嗯嗯，您说，我听着呢，我只是太累了。”赵安夏敷衍道。她的腰椎和脖颈都在咔咔作响。
“就像人们在做梦时常常遇到的场景突然变换，或者人物的行为和身份不符，这就是不符合逻辑的情况。”
“嗯嗯……”
“赵翠花患者？赵翠花患者！”
赵安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倒不是故意的，只是连续几天靠在栏杆上休息有些太累了，硬板床对她来讲仿佛天堂。
男人不满地“啧”了一声，抬手调大耳机音量。“她睡着了……嗯，但我不敢肯定她听进去了多少……好的……”
*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整，大风车精神病院的配电房起了一场大火。
医院断电，熊熊火焰从地下室向上蔓延。
机器人被触发灭火功能，水柱喷出时却被电流击中，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着火了！”“把患者集合到广场！”“醒醒！”
火势翻腾浓烟滚滚，几乎所有人都忙于这场骚乱。
“滴——识别成功。”平房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赵安夏终于能放心大胆地解开手铐，哼起小曲儿一蹦一跳地进入。
仪表盘，合格。操作杆，合格。发动机，合格。驾驶员防护装置，合格。
和李子川说得一样，只要内部电路完好就能运行。
赵安夏打算赌一把，赢了可以直接回家，输了就冲出去闯警戒线找机会离开医院。
“1282号！”
“你叫我？”
赵安夏已经坐进时光机驾驶舱，刘医生一脸痛心疾首地敲打舱门，脚上还穿着拖鞋。
“醒醒！”
“什么？我正醒着呢。”赵安夏朝他做了个鬼脸，按下启动按钮，气体从时光机底部喷出，扬起灰尘。
“想想世界的逻辑！”刘医生几乎在用最大的力气喊，粗而短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赵安夏撇嘴，直接拉下驾驶舱的遮光帘。
【2197年4月17日，1282号重度妄想症患者赵翠花，绑架主治医生李某，抢夺其门禁卡闯入大风车精神病院附属研究所的试验室分部，并在此之前于配电房纵火。
万幸医院消防设备齐全，疏散过程迅速，仅造成两人轻伤。
但根据院方反应，此次火灾造成了严重资料损毁和经济损失，住院楼有待重建。大风车精神病院作为半公益性质医院，目前处于资金链断裂的危机中，其附属研究所的各项研究被迫暂停，现已开放募捐通道。
联邦电台友情提醒：电器着火请不要用水源直接灭火，易导致触电安全事故。】
“赵安夏，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啊……”李子川气得发笑，忽然又想起女人说让他别担心、会在走之前和他撇清关系的话。
他被打晕后反绑住双手捆在赵安夏待过的重症病房，被随手蒙在他脸上的湿布块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浓烟熏得他咳嗽，救援人员冲进来的时候已经几近晕厥。
“李先生，请问您为何会在非会诊时间出现在病房附近呢？”
“说来惭愧，因为研究所任务繁重，我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去看望病人的情况了。那天晚上刚刚结束一个项目，所以打算过去看看。”
“听说贵院对患者管理一向严格，怎么会出现这次这种情况呢？您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李子川的同事打断记者：“喂，这些问题他怎么会知道？没见他嗓子都被熏哑了吗？去问调查组的人吧！”
“好的好的……本次采访到此结束，感谢您的配合，祝您早日康复。”
李子川的诊断结果很快出来，轻微脑震荡加轻度肺部通气功能障碍。
医院再次召开紧急会议，凭借诊断报告，没有人怀疑李子川和赵翠花是否达成了什么交易。
鲜花水果堆满病房，祝贺李子川“劫后余生”。
“小李，希望你不要因此对接诊患者产生抵触情绪。”中年男人语重心长，“职业生涯规划是大事，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建议你仔细想想。就联邦目前的形式，研究员转医师还是很容易的，后者毕竟发展前景更广，医院现在也正是缺人的时候……”
“院长，我会考虑的，谢谢您。”
出院后，李子川从随身物中翻出几张整齐折叠的A4纸，上面是歪七扭八的符号、数字以及皱巴巴的折痕。
赵安夏没有直接画时光机发动机的工程图样，而是用老式机床的编程代码记录了它的结构，其中包括外轮廓的弧度、拐点坐标等等。
李子川把那些符号翻译到最后，结尾是一个笑脸和“谢”字。
怨念瞬间烟消云散了。
危险行为，请勿模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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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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