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道贺的妃嫔、皇子、公主络绎不绝。意宁拉着佩瑶的手,好奇又羡慕地看着她的小腹,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孩子的问题。紫薇也真心为姐姐高兴,送上祝福时,眼中带着真诚的笑意,或许这新生命的喜悦,也能稍稍慰藉她内心的苦涩。
待众人散去,小院内恢复了宁静。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温暖而祥和。佩瑶依偎在额驸怀中,感受着他坚实胸膛传来的暖意和有力的心跳。
“希望这一胎,是个贴心的小棉袄,一个妹妹。” 佩瑶轻声说着,眼中满是憧憬,“斋桑多尔济性子活泼,有个妹妹让他护着、宠着,多好。”
贡桑那木扎勒低头,在妻子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醇厚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满足:“都好。无论是像你一样聪慧美丽的格格,还是像斋桑多尔济一样健壮勇敢的小阿哥,都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科尔沁右翼中旗的珍宝。只要你和孩子都平安喜乐,便是最好。” 他宽厚的手掌覆上佩瑶的手,一起轻轻贴在那孕育着新生命的小腹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咱们的儿子斋桑多尔济,不会孤单了。”
窗外的西湖,波光粼粼,倒映着绚烂的晚霞。行宫内的风波似乎暂时远离了这个小院,只剩下对新生命最纯粹的期待与幸福,在温暖的暮色中静静流淌。
乾隆二十七年的春天,在御舟北返的桨声帆影中,渐渐走向尾声。
浩浩荡荡的南巡船队,终于驶回了通州码头。金漆龙船靠岸,旌旗招展,鼓乐喧天,迎接圣驾回銮的仪仗铺陈开去,极尽皇家威仪。然而,这表面的盛大之下,各人心中滋味却大不相同。
乾隆脸上带着惯常的帝王威仪,目光扫过熟悉的京城轮廓。此行虽惩治了贪官,却也经历了帝后失和、东珠疑案,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对朝局的思量。
皇后辉发那拉氏面色端凝,礼仪一丝不苟,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寂的冰原。那场未解的疑案和随之而来的冷落,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
紫薇望着熟悉的宫阙,心中那份为生母求名分而不得的失落,并未因旅途结束而消散,反而在熟悉的宫墙下显得愈发沉重。
意宁则带着少女特有的无忧,回味着江南的奇景与美食,小脸上满是兴奋。
佩瑶轻抚着小腹,感受着新生命的萌动,心中是安宁与期待。额驸贡桑那木扎勒守护在侧,眼中是对妻儿的无限珍视。对他们而言,此行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此。
回京后,诸事繁杂,宫廷内外迅速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帝后的冷战在深宫中持续,如同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待府中稍作安顿,佩瑶心中记挂着腹中胎儿,便起了去香山碧云寺进香祈福的念头。她选了个好天,便轻车简从,只带了几个心腹的宫女、嬷嬷、太监,乘着青呢小轿,一路往西郊香山而去。
碧云寺依山而建,古木参天,梵呗悠扬,远离了京城的喧嚣,自有一番清幽庄严。佩瑶在嬷嬷搀扶下,虔诚地在大雄宝殿焚香礼拜,默默祈祷腹中孩儿平安康健,生产顺利,阖家安乐。随后,她移步至偏殿的观音阁,那里有求签问卜之处。
净手,摇签。竹签在签筒中哗啦作响,最终跳出一支。佩瑶拾起一看,签文上书:
“浮云蔽日终须散,静水深流自安然。莫道前路多迷雾,守得云开见月明。”
——中中签。
一旁的知客僧恭敬地接过签条,引佩瑶去见寺中住持慧明禅师。禅师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澄澈通透。他看过签文,双手合十,对佩瑶道:“阿弥陀佛。檀越此签,中中平和,暗藏转机。”
佩瑶心中微动,想起去年在法源寺求得的那个中上签及住持晦涩难解的话语。她忍不住问道:“禅师慈悲。信女愚钝,尚有一惑。去岁于法源寺,曾求得一签,签云:‘镜花水月本非空,照影分明在波中。莫向源头寻真假,当观其影悟西东。’彼时住持开示,言‘执着于形迹,不如观照本心。莫问西东,且行且悟。’信女至今参详不透,恳请禅师再为开示。”
慧明禅师闻言,目光在佩瑶脸上停留片刻,仿佛洞悉了她心中的迷茫与寻求。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古井无波,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阿弥陀佛。法源寺师兄所言,字字珠玑,已道破玄机。镜花水月,浮云迷雾,皆外相耳。檀越两次求签,两次问解,心念执着处,岂非仍在‘形迹’二字?”
他顿了顿,声音平和如潺潺流水:“镜中花,水中月,虽非实体,其影昭昭,分明可见,故曰‘本非空’。浮云蔽日,终有散时;深流静水,自有其力。法源师兄劝檀越‘莫向源头寻真假’,老衲亦言‘莫道前路多迷雾’。此中真意,皆在劝檀越放下对‘究竟’、‘始终’的执着追问。”
禅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望向远山:“世间万象,缘起缘灭,如露如电。执着于追问‘为何花开’、‘云从何来’,不若静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心若明镜,照见当下分明,自能于纷扰中见安然,于迷雾中辨方向。执着于求解过去签文,岂非又生新障?”
他合十再礼:“檀越慧根深厚,福泽绵长。既得麟儿,又怀新孕,此乃大善缘。当知‘守得云开见月明’,非是教人枯等,乃是教人于浮云蔽日时,持心如水,静待天光。莫问西东,且行且悟,便是自在法门。阿弥陀佛。”
慧明禅师的话语,如同清风拂过心湖,留下涟漪,却依旧未能让佩瑶完全拨开那层玄妙的迷雾。她似懂非懂,但禅师那份超然物外的平和与点到即止的智慧,让她躁动的心绪莫名地沉淀了几分。她恭敬地谢过禅师,奉上香油,带着一丝未解的困惑和奇异的安宁,离开了碧云寺。
回到府邸,夕阳的余晖洒满庭院。额驸贡桑那木扎勒早已在门前等候,见她归来,忙上前小心搀扶,关切询问祈福经过。
佩瑶将签文和两位住持的话,特别是自己始终不解的困惑,细细说与额驸听。她轻叹道:“两位高僧的话,听着似乎明白了些,可细想起来,又像隔着一层纱,总也抓不住那最核心的关窍。”
贡桑那木扎勒听完,朗声笑了起来,草原汉子的豁达之气顿显。他揽住妻子的肩,带着她缓步走向开满海棠花的庭院深处:
“我的夫人啊,你们中原的高僧大德,说话总爱绕弯子,像草原上捉迷藏的云雀。” 他语气轻松,带着宠溺,“依我看,那镜花水月也好,浮云迷雾也罢,何必非要去想破头弄个一清二楚?长生天的道理,有时候就像这草原的风,你感觉它在,它就在;你非要抓住它问个形状、问个来处,反倒把自己困住了。”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妻子,眼神温柔而坚定:“你看,我们斋桑多尔济,是不是真真切切、活泼可爱地在你怀里?你腹中这新来的小家伙,是不是也一天天在长大?这便是最实在的‘分明可见’。管它什么镜花水月,什么浮云遮眼,咱们的孩子是真的,咱们的日子是真的,这就够了。”
“至于那‘莫问西东’、‘且行且悟’…” 额驸眼中闪烁着草原儿女特有的智慧光芒,“这不就是告诉我们,别总想着还没发生的烦恼,也别总琢磨过去解不开的结?就像我们骑马赶路,认准了方向,就放开缰绳跑起来。路上遇到沟坎,跨过去便是;遇到岔路,凭心选一条继续走。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你呀,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放宽心,好好养着咱们的小宝贝,看着斋桑多尔济一天天长大。其他的,管它西还是东,顺其自然,水到自然渠成。”
额驸这带着草原风味的、直白却充满生活智慧的开导,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佩瑶心中最后那点纠结的云雾。是啊,何必执着于参透那玄妙的禅机?眼前的幸福如此真实——丈夫的疼爱,儿子的欢笑,腹中孕育的希望,这才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分明可见”。
她释然地笑了,将头轻轻靠在额驸坚实的肩膀上,望着庭院里嬉戏的斋桑多尔济,感受着腹中微小的胎动,心中一片宁静安然。管它镜花水月,管它浮云西东,且行,且珍惜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暖与圆满便好。
晚风拂过,带来海棠的淡淡馨香。未来的路或许仍有迷雾,但此刻的安宁与笃定,已足以照亮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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