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最近几日心情不佳,文渊阁左边半爿官署里的明眼人瞧得真切,各个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做事,生怕第二日一早会因为左脚先跨进官署而被下放到鸟不拉屎的鬼地处去。
官署里悉悉索索是大家低声交谈、认真工作的声音,在这一片喜人的白噪音里,独坐最内单间的傅旻心乱如麻。
明明已经养了那么久?怎么还会疼痛难忍呢?不是已经经过情事了?
难不成真如沈逸所说,是自己欲壑难填、过度开采了?
还是说明月本就身娇体弱,难承其重?
要说自己吧,真柏拉图也不是不行,但......傅旻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意难平啊。”
这几日官署事虽也不少,但他满腹心事,处理起公务来格外的艰难,往常光杆司令一个的时候,身体里仿佛住了个永动机,随时随地都能心无旁骛地为了工作冲锋陷阵,如今真是比不得从前了。
念及此,傅旻紧跟着又叹了口气。
每每心里装了事时,他都喜欢转笔,如今右手指尖托着的一支簇新的中毫已经被他转成了风火轮。
天色渐暗,桌上两摞半臂高的公文才将将处理了一半,明晃晃预示着今晚又要点灯熬油开夜车。
这时,有人在外头轻轻扣了扣门,“左相,府上带信来,老夫人喊您回府用晚膳。”
这人站在门外,正带着全署人的殷切期盼、摩拳擦掌地等待一个肯定的回复。
这几日左相总要在官署内看文书到凌晨,虽说他并不是那般对下属十分苛刻的上司,自然也不要求大家跟着他一道熬夜,但能进文渊阁的都是官场中人精中的人精,这点眼力见儿总有——上司忙着,你还敢跑?
于是,大家伙就都陪着熬了几日,可到底是身子骨比不得左相那样的年轻人,各个眼下一片乌青,擎等着趁着今日老夫人的好消息各回各家大睡一场。
“知道了,”傅旻收好笔墨公文起了身,祖母找自己回去,想来是有事,他得回。
出门看见全官署人一个也没少,傅旻苦笑一声,再次叮嘱:“大家辛苦了,若无事就早些回府,不用伴我一道在这熬着。”
众人皆应声“是是是”,“多谢相爷体恤”,但傅旻知道,若明日自己还是如此,大家泰半还是会跟着自己一道熬的。
官场向来如此。
可他心里还是十分过意不去,琢磨着改日另寻个地方加班算了。
待到回府,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较往常祖母用膳的时辰晚了约有两刻,傅旻在花厅处给祖母行礼,“劳祖母久等,是孙儿之过。”
宋氏招手唤他,“说这些作甚,今日厨房出的菜单尽是你爱吃的,想到你好久没回府,叫得匆忙了些,快些入座,都还热着。”
傅旻打眼一看,确实全是自己爱吃的,连着几日食不下咽,看见这些居然亲切异常,食指大动。
宋氏有几日不见大孙子了,见他清减了几分,眼下还带着乌青,一时间心疼不已,倒没顾着自己,只一个劲儿给傅旻夹菜添汤。
傅旻埋头吃了半晌,突然想到自己在明月奴身边时,总是照顾对方的那人,如何到了家里,却成了被照顾的一个?
想到古训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心里就发慌,取过祖母的碗碟,用祖母爱吃的饭菜填满才算舒坦些。
宋氏接过只笑,“愔儿今儿去店里盘账,就咱们娘俩用饭,你多吃些。”
这顿饭吃得又快又舒坦,茶水漱口后,傅旻陪着宋氏去后花园散步消食。
祖孙二人在放了帷帘的凉亭内入座,傅旻瞧着祖母,问:“祖母可是有事要同孙儿讲?”
“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宋氏笑着摇摇头,她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如何看不出旻儿心里不痛快,本不想再托些杂事与他添堵,不料却被他瞧了出来,“史家二房的定哥儿,可还记得?”
傅旻点头,“记得。”
祖母当年算是低嫁,嫁人后许多手帕交都与她渐渐疏远了起来,单史家老夫人始终未变,说起来与祖母也有四五十年的交情了,这定哥儿生母早逝,是史老夫人最疼惜的孙子,如今大约到了及冠之年。
“定哥儿啊,本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春闱参加了两次,都未得很好名次。他祖母便与我商量着,再这样拖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年月,所幸还有点家底,便想着托我来找你,看看能不能有什么门路,能给他捐个官?”
若是寻常捐官,自然是不需求到自家门上的,恐怕史家老太太想着的,是如何花小钱办大事。
身为后世之人,傅旻本身是深知捐纳官员之重害,关系请托等事宜他在前世也是绝对不会答允,但如今社会,捐官是与科举互为补充的重要制度,也是国库充盈的重要来源,虽与科举正途相对,但却合理合法。
左右不过是一个人情,他倒还得起。
“您与史老夫人约个时间,我同定哥儿见见,看京中是否有合适他的空衔。虽是捐纳,但最好还是找个能让他施展拳脚的地方。”
宋氏这就放了心,史家本来的意思也是京中空衔价格极高,怕财力不逮,如今孙子已点出来,那说明就是能省去胥吏层层加价,用比较公道的价格拿下,总算不负老友所托。
她又转念一想,“旻儿,这可会影响你?”
傅旻是个玲珑心肠,祖母抚育他长大,眼界自也不低,聪明人间的对话从来都只需要点到即止,他已懂了祖母的顾虑,
“若这点主都做不了,我头上这顶乌纱还不如早早丢了去。待事办成,若史家老太太心里过意不去,那便让她多来陪您解解闷,我终日官署事忙,愔儿生意面铺得又大,陪您的时间太少了......”
父母早早病故,祖父带他兄妹开蒙,之后祖父也病故,日子便过得更加紧巴,全靠着祖母用嫁妆精打细算将他俩抚育成人。
傅旻看着祖母,纵使傅愔精心选的首饰与衣料让她看起来年轻些许,但满头发丝都已成了银白。
外头起了风,傅旻便将宋氏送回了住处。
“衙门里可还有事?”宋氏接过傅旻递上的巾帕,净面后又递还给他,“若忙就快些回去。”
傅旻接过丫鬟递过的木盆,伸手试了试温度,替宋氏除去鞋袜,“不忙。”
宋氏低头看他,笑着问:“不忙还能熬成乌眼儿鸡呢?”
傅旻不好意思地笑笑。
事忙是真,但事情日日有,总也是做不完的,傅旻一直伺候着祖母熄灯落帐,方才退下。
漆黑天幕点点星子、圆月高挂,已过戌时正了,还不见妹妹回府,傅旻打厨房里走一圈,拎了些夜宵准备去寻她。
傅愔在自在书局盘账,就占着傅旻平日里读书的雅间,一把金柱玉珠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底下人也没歇着,正趁着打烊关门的时间盘货上货。
傅旻自雅间里收拾出一块地方来,铺上白布巾,招呼妹妹:“先歇歇,吃点东西。”
平日里少见兄长这样对自己嘘寒问暖,休沐日就巴不得粘在床上,当值日就恨不得抱着公文吃睡,傅愔忍不住道:“左相今日这演的是哪出?”
“小没良心的,”傅旻作势就要抢过糖水盅,“爱吃不吃。”
“吃吃吃,”傅愔抱着瓷盅躲开,“哥哥你若无事就帮忙点点货,大家都忙一天了,早做完早回家。”
书局的伙计都是府上出来的,不会因傅旻插手便不自在,他听妹妹的话,挽起袖子就上了手。
理完一摞,搭眼一瞧,下头沓着几十本精装书,全部都是那本将他陷害成为变态的——《寻溪游记》!
傅旻忍不住提了声:“傅愔!”
傅愔被吓了一跳,“大晚上的,叫什么叫!”
“你怎么还进了这么多黄书!”
傅愔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因为卖得好啊,你眼前这些可都是畅销书。”
傅旻震惊,“你可看过这里面的内容?”
“自然看过,不一定看完,但总要大概翻翻,稍把把关的。”傅愔真是懒得跟哥哥讲道理,但又忍不住要呛他几声,“我开门做正当生意,书里头不该有的绝对不会有。”
傅旻被噎了一下,把关就把成这样?
傅愔看着兄长吃瘪、乱七八糟的脸色,突然来了兴趣,托着下巴问:“傅子怀,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怎么磨磨唧唧的。”
“你这游记,我瞧着包装精美就送他了一本。”傅旻想到那日窘态,忍不住拳头硬了。
“那你这般忸怩,可是想要谢我祝你成了好事?但又碍于兄长身份开不了口?”傅愔颇大度地一挥手,“大恩不必言谢,欠的这个人情我记住了,有事定然找你。”
傅旻:“......”
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但帮忙成了好事倒确实算得上,只是这好事成了,又没完全成而已。
不过,这是重点吗?!
“这本书让他把我当成了登徒子!”傅旻据理力争,“你这里的精装书不许打开,又有这么迷惑的书名,还不知骗了多少纯情儿郎!”
傅愔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看着兄长,“纯情儿郎我是骗不了,瞎眼的儿郎倒是来一个骗一个。”
傅旻眯了眯眼——这丫头又拐弯抹角地骂谁呢?
傅愔起身拉着兄长走到书架旁,指给他看,“我的精装书下一排都放有相应的简装书供人阅读,只有看了觉得好,才会买回去送人或者收藏。纯情的儿郎大抵是扛不住这些话本子的,瞎眼的儿郎才会看也不看买回去还要再跑来书局兴师问罪。”
又是傅旻完败的一局,但他已习以为常,兹要是碰上妹妹,有理的时候扛不住她告状,没理的时候扛不住她挖苦。
“唔,原来如此,”傅旻全当方才无事发生,装模作样理了理衣角,“那你忙着,我先回文渊阁了。”
“慢着,”傅愔眼疾手快扯住兄长衣角,满脸坏笑,“你那小哥,便是个扛不住这话本子的纯情儿郎吧?”
“要你管,”傅旻好似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边炸毛一边落荒而逃,“算你的账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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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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