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已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皇帝并未为难众妃,让大伙儿各自回宫歇息。只到底死了个人,陛下意兴阑珊,自然也没有再点丽采女侍寝的兴致。
王玲珑揪着手帕恋恋不舍的走了,旁小主们更不敢言语,各自作鸟兽散。唯有李嫔似乎想说什么,被容妃眼疾手快的拦下,才让虞枝心顺利脱身。
虞枝心今日几番惊吓,早已累的快趴下了。回到长禧宫勉强卸了个妆,连头发都没解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一睡便睡到次日请安的时辰。大伙儿依旧是在坤和宫门口磕了个头,容妃倒也懒得遮掩,叫上虞枝心一块儿审案。
“娘娘这般将嫔妾拉出来,可不知道她们要怎么腹诽。”虞枝心一边走一边小声抱怨:“还有李嫔娘娘,昨儿可为难嫔妾好几回了。嫔妾想着也没招惹到她啊。”
“这事儿本宫也没想到。”容妃难得的有些迷茫:“李嫔虽然蠢,本性却冷清脱俗的。本宫与她一同入宫这些年,除了敬妃过世和小公主夭折,几乎没见她红过脸。也不知怎么就对上你的,竟是急的连身份仪态都丢了。”
“罢了,说就是嫔妾命不好,容易得罪人。”虞枝心叹了口气道。
“也确是挺会得罪人的。”容妃被她逗笑了,无奈的摇头道:“昨儿她不过平白说两句,陛下也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你奈何要与她呛起来!”
“反正她对嫔妾没好感么。难道嫔妾低三下四的给她赔礼,她就能对嫔妾改变态度么?”
虞枝心不以为然的揉了揉鼻尖:“就像周氏似的,嫔妾一开始对她十分忍让万分迁就,她可给嫔妾一分脸了?反正娘娘您也说了,这宫中什么都是虚的,唯有陛下的宠爱是真的。嫔妾怎么着也比李嫔娘娘青春年少些,难不成还怕她来?”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容妃手指戳在她脑门上,对她的说的倒挺认同的:“不过话糙理不糙,无论李嫔为何针对你,只要你能让陛下一直宠着,这后宫就没人能动你一根寒毛。”
……
两人一路闲聊,及回到容妃宫中,各处管事已经在偏殿候着了。慎刑司的小公公先行礼答话:“启禀容妃娘娘,奴才们昨夜已查明了周庶人的死因,确实是溺死无疑。然在周庶人体内还验出了大量曼陀罗花的成分,只怕是有人投毒在先,哄骗周庶人上船在后,乃是定要至周庶人于死地的。”
说罢抬头看了虞枝心一眼,继续一板一眼道:“至于虞贵人那艘舢板,其实船底早被凿了一个破洞,不过先用冰块儿封住,又蒙上一层厚油纸。娘娘乘着上花船时自然不查,及宴席结束时,冰块已化了个干净。无论谁往船上一踏,油纸撑不住重量被水冲破,那湖水自是灌进船舱,没一会儿便沉了。”
“竟是这样么。”容妃揉了揉额角:“接送的小船都是内务府统一准备的,岂不是说内务府的人做了手脚?”
听闻这话,内务府的总管不敢装死,急忙上前两步,却是一副苦瓜脸的模样告罪道:“启禀娘娘,奴才有罪。昨儿夜里陛下下旨,奴才便让人去寻分派船只的小李子。谁知一晚上都没见着人,直到今儿清晨才有人发现他溺死在御花园西角的水井里了。”
世上唯有死人最守得住秘密,小李子是个关键人物,被杀人灭口完全在意料之中。容妃看他眉眼乱动,冷笑一声哼道:“有什么话一并说来,敢遮遮掩掩蝎蝎螫螫,本宫便先送你去慎刑司!”
“哎呦娘娘,可不敢啊!”内务府总管赶紧跪下,略犹豫了一瞬,到底是支支吾吾的招了:“其实前两日白宝林的宫女来找小李子,说的是为了给白宝林挑搜好船来的。可奴才想着,这船不都一样么,哪里用得着刻意派个大宫女亲自来吩咐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容妃瞪他一眼,胖乎乎的总管便是一颤,额头汗水滑落在地。一咬牙一闭眼,他到底是痛痛快快的招了:“奴才差人去搜了小李子的屋子,找到好几样女人用的金银首饰。又让人问过昨夜当值的小子,说半途上有个宫女来找过小李子,看打扮仿佛就是白宝林身边的秋月姑娘。”
“还有什么?”容妃一字一顿,不怒自威。
“还有……小李子和姑娘聊了几句,就让小太监把各位娘娘小主的小船都拉开了,说是为了方便一会儿上去接人不至于撞着。”他哆哆嗦嗦的接着道:“虞贵人的船是小李子亲自让人放在那儿的,后头奴才与慎刑司的公公去看过,整个太液池一圈,只有那一处有一条小路曲径通幽,因树木遮挡看不清楚,周庶人才能必过巡逻的侍卫从那儿上的船。”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容妃听的叹为观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摆在明面上的小李子第一时间被灭口,正好将白清涟抛出来。因关系线索实在太明了,只要没找到新的证据,唯一嫌疑人就只能是白氏。
吴伊人小小年纪蠢则蠢已,下起狠手是真不含糊。虽说以周相的智慧定要怀疑这是栽赃嫁祸,然周庶人的死到底是与白清涟“有关”,难道周家真能一点儿都不迁怒,甚至捏着鼻子继续扶持她吗?
若是再加上白清涟一入宫就几乎毁了陈袅袅的前程,周相放弃白氏的可能性简直不能再大。到时候只需挑拨的好,完全可以让周、白、陈三家互生嫌隙。
容妃在心中快速推演,一边面色不变的继续审问内务府大太监:“既然查到了白宝林的宫女秋月,你们可将人找来了?别让她也给本宫来个‘意外坠井’,那本宫可要问你们个疏忽之罪了!”
“奴才不敢!”内务府的胖太监急忙磕头道:“只那宫女是明纯宫的人,李嫔娘娘她……”
“李嫔?”容妃微微一怔,忽而挑眉轻笑:“无妨,李嫔小性儿些,不给咱们面子也是正常。不过人命关天,不如劳烦刘公公陪慎刑司的人走一趟吧。想来用不了多久,慎刑司会给陛下和本宫一个确切答复的。”
一直在旁边装壁花的刘公公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本代表的是陛下,李嫔若是和自己闹起来,那就是不给陛下面子。心知自己是被容妃当枪使,然容妃说的合情合理,他甚至连打个马虎眼的推却之词都不好说。
将事情吩咐下去,容妃困倦的揉了揉眉心,挥手让他们各自下去。及这群人撤出门外,才对虞枝心苦笑:“这案子审的倒是清晰明了。人证物证俱全,只需等到秋月的供词,便可以向陛下交差了。”
虞枝心默默点头。她本比容妃更明白这些算计,然而到底是第一次直面后宫女子的尔虞我诈,着实让她有些堵得慌。
虽说原先在家中和堂姐妹们不乏龃龉拉踩,但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串首饰一件衣裳,谁在老太太面前更得宠,谁又多些脸面和赏赐。
可在这后宫之中到底是不同。她不过轻飘飘几句话,吴伊人便真能让周氏香消玉殒,让白氏陷入百口莫辩之局。
“罢了,既然查的差不多,你先回去歇着吧。”容妃约是发现她的沉闷,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背,意有所指道:“总之本宫定会给你做主,无论是有人想害你还是想污蔑你,本宫都会给你个交代的。”
“嫔妾多谢容妃娘娘恩典。”虞枝心端正行礼谢过。一直到出了长乐宫的大门,才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来。
“娘娘,您放心……”白桃有些担忧的想要劝解,却被虞枝心一个眼神止住。
“我不过是受了些牵连,既有容妃娘娘做主,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虞枝心眺望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是感慨罢了。周氏虽然跋扈,到底是花儿一般的女子。你说白宝林好端端的对她下死手是为何?”
白桃略一愣,随即应道:“虽不知道动机,但慎刑司已经把秋月拿下了,想来很快就能审出个结果吧。”
“其实这事儿疑点还是挺多的。内务府的小李子死的那么及时,只凭白宝林真的可以做到吗?更别说周氏死前还服下了几乎致命的汤药,曼陀罗花可不是轻易可以弄到手的啊。”
“您就少操这个心了。”白桃扶起她的胳膊边往前走边劝道:“容妃娘娘秀外慧中,咱们能想到的,她总不会忽视了去。您还是自个儿关起门来明哲保身吧,没看人家神仙斗法都不忘捎带您么?”
“罢了罢了,你说的对,我得罪人得罪的够多了,还是少参合为妙。”
虞枝心顺从的闭了嘴。两人往长禧宫的方向渐行渐远,许久之后,不远处花丛里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声响,一个身影猫着腰飞快的消失在桂花林中。
……
“秋月那个贱人那里,你们可问出结果了?”明纯宫中,清冷的女声不屑哼道:“一个死间奸细罢。白清涟虽有几分算计,却是个借力打力的性子。说她怂恿了旁人对付虞枝心本宫是信的。可要说她亲自动手,还大咧咧派了自己的宫女去害周思弦——以沈婉姿的头脑想不清醒这一点,本宫的名字给她倒过来写!”
一名姑姑面有难色的跪下回话:“秋月那丫头实在嘴硬,奴才们又不敢伤了她性命,一时半会的怕是……”
“……罢了,既是刘公公会亲自来,你们把人交给他吧。本宫倒是要看看,容妃又能问出个什么花来!”
“那咱们……?”
“你们先探着吧。若是容妃真敢装糊涂,本宫自会要她好看!”
“娘娘您是说?”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那位休养了这么久,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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