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辱的怒火燃烧着汀兰仅剩的清明,她感觉脚下发虚,眼前发黑,好似身处一片虚幻之中。这种暴烈的气愤暂时隐去了她心中的另一层情绪,那就是初听到英度失踪消息时的震惊,她差点就要忘了事情的真相——那就是她昨晚根本就没有去过西书房,菡萏和芍药在说什么?
她被一时的情绪驱使,积压了许久的愤懑也在此刻爆发,只是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不要让对面的二人如意。
芍药找了英度一上午一无所获,汀兰现在就是她唯一的线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的,她听出汀兰刚才的话是在赌气,可从没怀疑过另一种可能,只是相信汀兰一定知道些什么,寄希望于从她口中撬出点什么,仍旧苦苦哀求着,可汀兰脸色冷硬,不为所动。
芍药已近乎崩溃,神色恍惚,双膝一软,竟是冲汀兰跪了下来。
这下出乎汀兰和菡萏两个人的意料,汀兰忍不住微侧了身,受不住芍药的礼,但仍然一语不发。
“汀兰姐姐,我求求你告诉我,若找不到英度姑娘,我们都难辞其咎……”芍药情急,小声念着这些话,翻来覆去的。
她们三人一直相称,谁知有一日竟会闹到这样难看的境地?菡萏在看到芍药的举动后,先是震惊无措,这时已冷静了下来,过去要将芍药从地上扶起,芍药不肯,可菡萏使了大劲,脸都涨红了。
芍药在菡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着急和屈辱加持下,忍不住哭了,菡萏递绢子给她抹泪,接着转过身来,直视着汀兰,脊背挺得直直的。
汀兰被芍药一通磨的有些理亏,不敢看菡萏。
“汀兰姐姐,”菡萏开口了,语气已变得冷淡,“芍药姐姐太过心急,所以失态了,望你多体谅,你应当知道,我们来问你昨晚的事,并不是完全是恳求而已吧。”
菡萏目光锋锐,直射向汀兰,汀兰不与她对视,嗤笑一声:“谢您垂询,可我已经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说的倒是实话,但听在旁人耳中,很难不以为她是在幸灾乐祸。
菡萏道:“你若坚持这么说,便如此吧。英度姑娘是什么人,她在殿下心中是什么位置,想必你也清楚,我们此番过来虽不是殿下直接属意,但昨晚西书房疑点太多,人都恰好支开了,独我和锦妃娘娘看到汀兰姐姐深夜出没,对于这点,我们一会回禀殿下时,定当不敢隐瞒。”
听菡萏一说,汀兰才被提醒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可她……
菡萏继续道:“到时殿下难免会亲自来问汀兰姐姐,希望汀兰姐姐也与现在一般口径一致。我们来就为这件事,既然问不出什么,不打扰姐姐当差,我们先告辞了。”
形势已然逆转,汀兰不仅理亏,而且弱势。
菡萏话毕,毫不留恋,干脆冲汀兰潦草地屈膝一礼,就要拉着芍药离开。
汀兰早该想到菡萏会拿翟寰来压她,可她刚才实在气昏头了。到时莫名在翟寰面前担了个莫大的嫌疑,她岂非冤枉?可她又实在不想在菡萏面前低头,两难之下,踌躇难决。
菡萏背身即将把门关上,汀兰终于出声:“等下!昨晚……我根本没有去西书房!”
可没有人回应她,门被漠不关心地关上了。
汀兰处在盛怒之后的虚脱之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发抖,疲惫地闭上眼睛。她不确定,菡萏走前听见她的澄清了吗?
——菡萏听到了,但她以为那只是汀兰的慌张推脱而已,她已经不信她了。
她亲眼看见汀兰昨晚出现在西书房,对方一开始遮掩隐瞒,到最后又否认自己的行径,不是更说明了她心中有鬼?在事发当晚曾出现在现场,本就可疑,再加上这自相矛盾的行为,菡萏已经基本确定汀兰与英度的失踪有关。
可是,为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缘由……越想越觉得寒心。回去的路上,芍药依旧抽噎不止,菡萏小声安慰着她,一无所获,二人心中依旧惶惑难安。
昨天夜里究竟西书房里发生了什么,恐怕没有人能知道全貌,即使是暗中策划了这一切的人,也没有想过事情会以英度失踪陷入僵局。
紫苏正发呆,见席上翟寰冲她摆了摆手,忙凑上去。
“殿下有什么吩咐?”
翟寰不由失笑:“没叫你过来,现下没什么事,你退了去休息一会吧。“
原是紫苏走神,会错了意。紫苏笑笑:”久不在殿下身边,人都变钝了。”
翟寰道:“你做的很好。“
紫苏眼睛亮了一下。
宴会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翟寰主持了前半部分,现下是大臣们自由饮酒交谈享用佳肴的时刻,因为在节苍山下发现锡矿的事情已经传开,朝廷中一片欢腾,今日赴宴的大臣们兴致都十分高涨,时而有人带头向翟寰和皇帝敬酒,翟寰仍然走不开。不过一会有歌舞表演助兴,她能得一时的闲暇。
虽说忙中偷闲,但是心上总也松快不下,紫苏看着翟寰的表情,便知她又在想那位”英度姑娘”的事,不由得心中泛酸。
翟寰兀自想着事,也没有注意到紫苏迟迟不走。再抬起眼时,看到紫苏的身影在一旁,有些诧异。
紫苏垂眼道:“没旁的事情,殿下就让紫苏陪着吧。还是说,殿下已经不习惯紫苏陪伴在侧了吗?”
“怎会。我还怕是你不习惯,天天在御书房闷着。”
“殿下就会取笑我。”只有紫苏低下头去笑了。
翟寰与紫苏一言一语地说话,本能反应一般,其实是让烦闷的心情有个出口。紫苏时而给翟寰布菜,堆在她的膳盘里,她一点未动。
其时舞娘踏着金铃翩翩登场,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李宝他们,来消息了吗?”翟寰这时才问出她最关心的事。
紫苏回答:“没有呢。”
翟寰听了这消息,又觉得浮躁了,伸手去要水喝,手边却只有清酒,她仰头整杯饮尽。
她恨不得现在就离场,把昨夜西书房的人挨个找来审问一番。她估计李宝和菡萏应该已经在这么做了,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她不想责怪他们办事不利,但是若是她亲自出马,或许会有不同?
英度……她在哪里?时间越久,她越是害怕,怎么都想不出会有谁要设计她……她将她藏于太极殿,为的是护她周全,怎的就适得其反,莫叫她有悔当初!
一个大活人,怎会在宫中失踪,半点痕迹也没有?
“真是怪事了,一个人在房间里,怎会好好得不见。”紫苏斗胆盯着翟寰的脸色,猜着她的心思,不甚热络地附和着。这话与翟寰心中想法不谋而合,冷不丁被她听到,突然叫后者的脑中灵光一闪。
过于专注“为何”会这样,不如换个思路,想想“如何”能那样……宫中有的什么让人凭空消失却毫无踪迹的法子?她听下人三言两语的回报,英度寝房没有被破门的迹象,问遍红翎军,得知昨夜也无人离开太极殿,只说明英度是在太极殿内,或许,从未出过寝房,所以其他人在别处寻找,注定一无所获……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密道!她明白了。
“紫苏,我有一件事情交待你……”翟寰开口,语气有些急切。
紫苏附耳去听,怀疑自己听错了。
“……去吧。”翟寰说完,冲她笑着眨眨眼,紫苏愣住,再看去,翟寰偏头与凑上来的中书令说起话来,只得空冲她摆了摆手,仿佛催促。
既然翟寰有令,即使紫苏不明其故,也只有照办。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翟寰让她去罗星阁放鸽子?
这样的交代紫苏还是第一次听说,但等到了罗星阁附近,看到旁边不起眼的鸽房,便知翟寰有这样的安排有一段时间了。紫苏不由得有些自嘲自己在御书房中消息不便,闭耳塞听。
她总觉得自己对于翟寰身边事应有十足的掌控权,否则便会觉得不安。可是她早忘了,即使是她在太极殿大权独揽之时,她所看到的、掌控的,只是翟寰允许的觉得无关紧要的部分。
翟寰早已不是大厉依靠圣皇的那个公主了,她如今是一朝的掌权者,紫苏要到很久之后才能真正看清这一点。再回看当时,她想,她怎么敢?
她走进那鸽房,心思依旧浮在表面。
翟寰的交代,她虽不解,也当照做,如翟寰所言,果然,在鸽房里找到了一只头上有红羽的信鸽,她正要上前,突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鸽房阴暗,本就阴嗖嗖的,猛地发现多了一人,更加渗人。
那人她未见过,想是照料这些鸽子的人。她回头冲他扫一眼,装的十分冷静。
“殿下嘱我,来寻它。”紫苏说着,指了指那鸽子,简单几个字,便说不下去了——只因那就是翟寰给她的全部命令。寻到鸽子,然后呢?这是信鸽,可她又没有给她什么信笺送出去,要如何传递消息呢?
那养鸽人是个精瘦的老人,闻言只摆了摆手,让她不要担心似的。他未向紫苏行过礼,可紫苏朦朦胧胧地知道,像这种直接从命于翟寰的能人异士,本就不能奢望自己支使得动,也就不自恃身份,反而冲那养鸽人友好地笑了笑。
养鸽人是个哑的,于她也不关心,甚至都没有验证过她的身份,当着她的面,解开那头上红羽的鸽子脚下一个精巧的小扣,鸽子舒展了下筋骨,一声也没有叫,便拍拍翅膀很快飞走了。
很快,那只信鸽便消失在皇宫西南角的天空里。
养鸽人又冲她摆摆手,模样很是冷淡,自顾自退到鸽房里更深的阴暗处,隐去身形,紫苏暗道怪人,也不愿九流,很快退了出去。走到阳光下,才想起来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跑这一趟是做什么来了?她有些哭笑不得。脚上不停,直到行到一个岔路。
一边是回主殿的路,另一边……说不清楚是去哪里的,总之是相反的方向。
她当然可以现在赶回宴上,继续服侍翟寰,可是……
她思考的时间很短,脚尖一转,已经踏上了另一条路。她还有需要确认的事情,保证她的计划万无一失。想到这里,一贯温良恭俭,被封为女官楷模的紫苏,脸上浮现出一个任谁都不会以为与她相关的狂妄的冷笑。紫苏以为,世上反不是她走的路,都是歧途。那位“英度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她消失了,很好,她如果能再也不出现,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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