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商急切得朝着游息跑去，却在跨入山顶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她茫然地停下，看着掠起波纹的半空。
眼皮开始猛跳，脖颈泛起凉意。
土地掀起尘土，让她不得不后退，张张符纸显露，就像之前她在禾宁那里见过的一样，只不过这些符痕与土地融在一起，一圈一圈将她围在中心。
“游息，游息……”可这里根本就没有游息的身影。
燕商看着脚边的沙土，心口骤然一疼，她又被骗了。
“燕商，你真的不出我所料。”
响指之后，周围的景致立刻便消散，露出了山顶原本的样子。
“禾宁，”燕商握紧手心，看着前方出现的人，冷着声，“你耍我？”
“不然呢，”禾宁挑着自己的指甲，“我就知道抓你，有游息有够了。”
“燕商，你蠢不蠢，我会把游息直接放出来吗？”
“只是可怜了小陆，白白害死了自己，他知道你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禾宁想起为了抓他居然搭了这么多人进去，哼了声，“居然认为你能来阻拦我，怯风都死在了天命之下，他这个小大夫居然还有胆步后尘，愚蠢至极。”
“咦，你听见天命，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哦，”禾宁像是在自问自答，“看来，你也知道了，可惜了，知道了也没用，因为你们……”
禾宁一步一步走来：“都斗不过我！”
燕商被她逼着后退，却根本退不出去。
她像是被无形的铜墙铁壁挡着，不论怎么推都推不开。她被困在这小小的地方，无法逃离，甚至感觉到自己开始虚弱无力。
禾宁被她傻里傻气的动作逗笑了：“燕商，别白费力气了，你出不来的，那是我专门为你布下的死阵。而且，阵法会夺取你的精力，所以，好好坐着享受我送你的一切吧。”
死阵？
宋敏敏这次的确没骗她。
燕商只能停下撞墙的动作，吃力地坐下。她低着头，等禾宁过来。
因为她是故意的。
没有了神熄，燕商走的每一步都谨慎万分。
或许天生就有躲藏的天赋，真让她误打误撞进了山顶。
但是，有点不对。
有人，但人不多。
燕商拨开眼前的树叶，看着被铁链拴着的游息的背影。很近的距离，燕商的直觉告诉她不会这么简单。
禾宁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放任游息一人被困在山顶？难道真的因为小陆的出现，所以禾宁带着人去找她了？
可她怎么觉得这更像是一种虚假的把戏，就像是宋敏敏说的，利用游息将她骗进去。
燕商贴着树干，天快黑了，整座山弥漫着血味，不断刺激着她发昏的脑袋。眉头紧锁，难掩内心愈演愈烈的焦躁。
该死的，她该怎么做？
小陆说她知道的，她知道什么？
知道她没了退路，还有什么？
燕商低着头，沉思之后，松开了眉心。
是了，她没了退路。她只能跟着禾宁的路来走。即使明知道这里有鬼，她都要进来。
看着燕商安静下来，禾宁走了进来。难得无人，她准备和她谈点心事。
“小陆挺厉害的，居然也骗了我一遭，不过嘛，他骗我的时候，就该知道后果的。”
禾宁毫不费力地进来，死阵是针对燕商的，其他人来去自由。
禾宁刚想掐住燕商发白的脸，燕商动作更快，歪头直接咬了上去。
“啊啊、啊——”
禾宁在师弟的帮助下，甩开了燕商。
周晋急急赶来，看着禾宁的被咬得露出白骨的指节，狠狠踹在了燕商的心口：“贱人！”
“噗哈哈哈哈……”燕商吐出嘴里的血，“我还是没你狠，不然，那节骨头应该断了。”
她这一口是替小陆咬的。
禾宁咬着牙给手指上好了药，忍住了掐死燕商的冲动，也拦下了还想补刀的周晋：“是我大意了。”
禾宁从衣袖里拿出药瓶，交给周晋：“喂下去。”
周晋下手狠，单手掐住燕商的脖子，强迫她张嘴，倒完所有药丸之后，松手捂嘴，让燕商全部吞了下去。
药吃多了，药效也起得快。
燕商额头发汗，四肢软得不像自己的。
禾宁终于可以继续了。
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捏着燕商的脸，角角落落端详一番后，疑惑开口：“长得也就这样，也就比寻常人漂亮了一点，他居然愿意替你去死，真是见了鬼了，难道……”
禾宁凑得更近了，丝毫不掩饰她的恶意：“你这种从花楼出来的姑娘，用身子睡服了他。”
燕商没什么力气，笑着朝着禾宁：“呸。”
禾宁被燕商吐了一脸的唾沫，没有生气，她拿出手帕擦完之后，打算换了法子。
她该想到的，燕商和他们不一样，对付燕商这种人，成事之前，要先诛心。
“怎么，我说得不对？那我换个别的，你这个祸害，这么多人被你害死，你居然还能笑出来。”
燕商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姿态，这话说得，好像禾宁自己多干净一样。
禾宁嫌恶地看着满身污渍的燕商，退后一步，拍手，喊来周晋。
“丢进去吧，”禾宁恶毒地朝着燕商笑，“记住，这只是刚刚开始。”
禾宁退开之后，周晋走了过来。
望着地上熟悉的衣裳，燕商难掩惊讶。
宋敏敏就像是充斥着血水的草娃娃，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我还留着一口气，够你们叙旧了。”周晋拽着一条腿，直接甩到了燕商身边。
闷响之后，燕商看着自己黏着血的指尖，愤怒地抓住了周晋的裤腿：“她要走了你还不肯放过她？”
“你怪我？你还真和师姐说得一样，不要脸皮。”
周晋没忘她对师姐做的，蓄力一脚踹开燕商，俯身蹲下：“她变成这样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难道不是你撺掇她背叛师姐的吗？”
“燕商，要点脸。”周晋戳着燕商的心口，一字一句道。
燕商盯着他，突然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很是难过：“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
“她？”
周晋把手上的血渍擦在宋敏敏身上，嘲笑道：“就她这模样，配吗？”
周晋又是一脚，踢开半死的宋敏敏，转身走出了阵法。他要去见禾宁了。
燕商爬过来，勉强起身跪在宋敏敏身边。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燕商想要捂住宋敏敏不断出血的伤口，“为什么还要回来！”
“燕商，”宋敏敏白着脸，朝她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蠢，我在山路上看见了被分尸的小陆，咳咳咳……”
宋敏敏说得很慢：“那时候我就知道你骗了我，我把九节狼送到山下，它安全了，我却不能一个人逃。它抓着镯子，嗷嗷地叫，我活了这么久，一直不太灵光的脑子，终于聪明了一回。”
没有了周晋，宋敏敏从怀中拿出镯子，她的力气在流失，却还装着一副挺好的样子。
“你别哭，为我这种人哭，不值得的。”她过去做错了事，也想要弥补。
燕商垂下头，任由她把镯子套到手腕，即使那个镯子逐渐失去光泽，变成了一块精致的废铁。
宋敏敏抚着燕商的手：“要不哭一下吧，我应该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一个为我哭的人了。”
“为我哭一哭，好不好？”
微凉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宋敏敏扬起毫无血色的笑脸。
“燕商，我真的很羡慕你，虽然你脾气不好，脸皮很厚，可你看起来没有烦恼。真好……”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周晋不喜欢我，我知道他钦慕禾宁，所以我即使被禾宁打骂，都要跟在他们身边，我以为这样，他可以多看看我，很可笑吧……”
宋敏敏眼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她在濒死之际，好像又回到了初入万境山的那一天。
春末夏初的清晨，她独自站在入山的弟子之中，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她满脸的麻子。
这样的谨小慎微，被人推倒也不敢说些什么。
她站起身，主动退到人后。
禾宁正拿着名册，喊到名字的人要拿出表明身份的名帖。
“……宋敏敏，宋敏敏在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赶忙举手。
禾宁走过来，伸手：“名帖。”
她低着头，没能在袖子里摸到时，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我、我……”
禾宁看出她的窘迫，也瞥见了她的脸：“名帖找不到了吗，为什么要低着头？这样很不礼貌。”
就像从前的日子一样，身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羞耻使她的泪意上来，即使进了万境山，依旧要受人嘲讽。
她绝望地想抬头，身边却有人伸出了手。
“师姐，这是宋敏敏的名帖，她刚才摔倒掉出来的。”
“你，很好，”禾宁看了眼出声的少年，夸赞之后接了过来，“好了，宋敏敏，出列吧。”
宋敏敏很感激他，低声说了谢谢，就飞快地走了出去。
她躲在人后面，听着禾宁继续点名，很久之后，他终于举起了手。
他叫周晋，她记住了。
可是宋敏敏，周晋好像从来都没记住过。
“燕商，”宋敏敏呕出一嘴鲜血，摸上自己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在闭眼前做了最后的美梦，“希望，希望来世我也能长得漂漂亮亮，能像你一样遇上真心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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