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蛋黄

“你没事吧?”

彭蠡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鸭舌帽往后转了一圈,露出一双青涩的桃花眼。

年纪小,眼神清澈,不夹杂关乎**的勾引,桃花眼便是雏桃,拥有两颗软得像石榴籽一样的桃核。

少年感是一期一会的奢侈品,即使俊美如彭蠡泽,一生中也只有那么短短几年的少年花期。

十五岁的他在同龄人中相对矮小,不过也因此重心低,踏着滑板飞出去宛若海鸥般轻盈。

一群伙伴赶着落日余晖,在海滨广场玩得流连忘返,彭蠡泽高呼着一个旋转跃起,却在下落时慌张发现有行人经过,而他收不住架势,直接将女孩儿冲撞出去好几米远。

“真是对不起,我没看到你过来了,我天天在这儿滑,这个路线和距离习惯了,没收住。”

第一反应是道歉。

他紧紧扣着滑板中间,食指扣着拇指的骨节,很担心会被讹一顿。

那滑板的正面是一个帆船涂鸦,底部则用黑马克笔勾了一个猫猫头简笔画,笔画潦草又认真,已经脱落了不少,黑灰斑驳,是一块陈旧的、身经百战的滑板。

女孩指那只猫猫头,两只手在唇边画了一个微笑,然后指白色的连衣裙裙摆。

彭蠡泽愣愣地盯着她柔美的脸蛋,移不开眼神,脸颊也慢慢变红了,迟钝地顺着她的手势去看,裙子上有道滑板擦出来的灰痕,好在并未划破。

“肿了吗?”彭蠡泽将心爱的滑板放到地上,运动鞋踩上去跺了一脚,“叫你乱撞人!”

这个举动他做起来有点孩子气,把护短精神发扬到了精髓。

别人家小朋友闯了祸,家长都会上来先拎起屁股甩两个巴掌再赔笑脸道歉,自己先打了,别人就免不得笑笑说没关系。

等他踩完,才突然想起来罪魁祸首好像是自己,这妥妥是甩锅行为。

蓦地不敢看那女孩。

白露岛的海风是海盐饼干味的。

落日是个完美的溏心蛋黄,不用戳就流得到处都是,海岸线、沙滩、收渔网的渔民……全都成了蛋黄夹心,包括女孩儿纯白棉质裙摆的一角。

“盆仔!干嘛啦!”个子高大的伙伴在雕塑边冲他们大喊。

彭蠡泽回过神,竟摘下帽子给这名比自己高一点的女孩鞠了一躬。

“我得过去了,你要是腿上有伤,明天就到仙塘初中初三2班去找我!我叫盆仔!”

他背着风退后两步,双手把滑板举起来越过头顶。

松松垮垮的T恤在腰间滑上去,温热的海风舔舐了一口他的肚脐眼,他又脸红笑着把衣服扯下来。

江隅点头,修长的胳膊背在身后,昂颈目送男孩跑远,路过一家三口雕像时,彭蠡泽把牛仔鸭舌帽摘下来,反戴在了牵着孩子手的母亲头上。

真还挺像座盆栽的,江隅心想。

狗尾巴草盆栽。

那头乱糟糟的浓密短发,清爽却错乱地遮着矮小初中生的眉毛,把后脑勺全挡完了,看不清是圆还是扁。

这么邋遢的发型,在他妈妈卡西那里绝对会遭到痛骂,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从帐篷外钻进来,一镰刀全部剃掉。

江隅在海滨广场边找了个台阶坐下,观察这儿居民日落后的生活。

白露岛,渔业发达,却是个籍籍无名的旅游城市,商业化程度低,没有临海城市最喜欢宣传的海岛娱乐项目,比如喂海鸥、水上乐园、潜水冲浪等等……

朴素而宁静。

零星几个小摊支了棚子卖小吃,海蛎饼、夹骨肉,还有红米肠,江隅听不懂他们的方言,把锅边糊听成了果篦福,望着满锅软踏踏的像青稞奶茶一样的糊状物,他有点抗拒地摆手,摸喉咙,拒绝了店家非要送他尝一碗的好意。

渔船成群结队归来,吹起了号角,有瘦长的水手灵活爬上桅杆,像太阳上的外星人一样,把最后半轮落日扛在肩上。

原来大海是这样一个天然的调色盘。

太阳慢慢沉下去,像锅边糊一样融化在了地平线,远方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望无际的海岸,粉蓝色变成橙黄色,再变成深紫色。

真美。

回到宾馆,江隅还在回味着壮阔的海景,意犹未尽。

他还想再去一次海滨广场,但这次请假出游的时间紧迫,还有好几个地方没去。

下次吧,也许是春天。

他拿了睡衣进浴室,小宾馆的墙壁里渗出一股霉味,但他今天看了落日,便觉得这是海味,跟海苔还有章鱼是同一种味道本源。

先开热水再调温,老式花洒有气无力喷出了手指粗细的水柱,江隅耐心等了一会儿,水压才上来,水柱扩散到四周,水雾像一场春雨洗涤着他的脸庞,他闭上眼睛,仰着头,想象那花洒是一枚极亮、极亮的追光灯——

罗马柱簇拥起的巨大拱门下,吉赛尔提着竹篮踮着脚尖,像一只小鹿般跳出了红丝绒幕布。

她的黑色纱帽上别着两根孔雀毛,与那俊美的贵族少年翩翩起舞,她的眼中闪着动人的湖蓝色的波光,深情又眷恋地注视那爱人,一直跳舞……一直跳舞……吉赛尔的发髻散落,满眼悲痛,罪恶的号角吹响了,她化作了一缕幽灵。

被水打湿后的长发贴紧了江隅瘦削白皙的肩背,墨黑一片,渲染着水雾之中的悲伤气氛。

他捂住脸,肩胛骨如同未长成的羽翼,深刻又叫人疼惜地拱着。

睁开眼,双足下落,恍惚中,罗马柱消失了,篝火灭了,火烈鸟一样的粉纱裙还有祖母绿色的华丽晚礼服藏在布满青黑污点的塑料浴帘后,无影无踪。

这间不到五平米的浴室,已经是他登过的最大的舞台。

江隅把行李包里的衣物一股脑倒在床上,长长短短,全都是款式不一的长裙,共有6套,崭新却卑微地伸出工艺不精的线头。

这套山寨JK穿过了,短袖玫红小格子,玫瑰花金属领带,热,他不舍得在旅途中手洗,会让褶皱变得弯曲,而送到干洗店足足要40块,太贵,只好小心翼翼折起来,放到一边。

他拿起改良的旗袍裙,在身上比了比,腰线宽松,古典雅致的花纹样式温婉,他可以将耳边的头发卷一卷,在脑后扎个公主头,那样看上去像民国女学生。

白色小腿袜,本来应该配今天这身棉麻长裙,但白露岛的白天温度高出他的计划。

……

他轻手轻脚地整理着这些衣物,怕把衣服弄疼了,会闹脾气不让他穿。

月光洒在坑坑洼洼的木地板,仿佛孕育着一个小型野生菌落,一个脚印就能让菌落灭族,一滴水也能让菌落繁衍到世界的边缘——对地板来说,整个世界不过是这个一夜39块的房间罢了。

江隅手上缠着他用来遮挡喉结的蓝色丝带,蜷缩在边缘幸福地睡着。

床的另半边躺着他明天要穿的衣服,半身鱼尾裙,藕粉色丝质衬衫,发饰是茶绿色亚克力鲨鱼抓夹,保守的妩媚。

十七岁少年的身躯光洁、华美、瑰丽,如一只刚出生的雏鸟,浑身羽毛沾着壳里湿答答的黏液,未被尘世污染分毫。

等天亮了,他会把羽毛雕琢干净,穿上另一个性别,在没有任何人认识他、剥夺他、恶心他的地方,寻找他的失乐园。

**

手机充了一夜,一拔万能充,点亮立刻掉了1%。

“怎么又睡过去了……”

江隅懊恼地揪了揪发梢,熟练按着不太灵敏的按键找到闹钟。

定的凌晨三点起床,换电板充电,可他昨夜睡得太沉,根本记不得究竟是闹钟没响,还是自己随手掐掉了。

万能充的质量也不好,夹板式,两个金属条,总会有滋啦的电流声,不知道是不是受它的影响。

这部诺基亚是江存生淘汰下来给他用的,屏幕只有一块橡皮那么大,江隅说不好用,江存生说他骗人,就是想从家里骗钱买新手机。

江隅把课余打工的工资517块寄回去以后,江存生还打电话问他留下多少。

短信提示在发着幽暗的绿色荧光的屏幕上滚动,是妈妈卡西发来的,他不敢备注妈妈的名字,怕不慎被江存生发现,所以滚动到最后,只有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你过的怎末羊]

[叔叔对我很好。]

他回复完短信就关机了,翻出另一块电池,有些犹豫要把充电插座留在宾馆充电,还是带走。

走下宾馆昏暗的木质楼梯,每一脚都踩得胆战心惊,细高跟鞋歪歪扭扭,随时会摔倒。

到二楼走廊时,隔音很差,倏然传出一阵没脸没皮的呻\吟,江隅顿足,却不慎崴了一脚,楼梯轰隆一声,随即一扇门里爆出句骂街。

江隅赶紧冲着走廊鞠了一躬,跑下楼。

幸亏平衡好,要不然时隔一年再穿高跟,他肯定得崴成一棵歪脖子树。

“美吕,起床这么早的窝。”老板色眯眯的眼神像甩了一个套环出来,令江隅有些胆怯,他挪到柜台边,从黑色小挎包里拿出诺基亚,摇了摇,食指摸充电口的位置,眼神询问。

老板站起来,只穿一件白背心,手臂搭在柜台上:“你要充电器的窝?”

江隅胡乱点头,低头拿出纸笔写了几个字:[有多余的充电插座借给我吗?]

不出意料,老板勾着嘴唇轻轻摇头,目光不停瞟向他脖子上柔软的蓝色丝巾。

“要租的窝,抚块钱一天,给你贵宾价的啦。”比出一个手掌。

江隅难堪地笑笑,摆手跑出了宾馆。

到阳光下,发丝被一阵风吹到脑后,他才松一口气。

到白露岛要坐班车,过大桥,他恰好住在班车附近的小居民区里,走到街边,班车来了,卖完鱼获的岛民蜂拥而上,游客被挤得怨声载道。

江隅脚步一顿,心中庆幸,捏紧挎包的带子去反方向站牌等车。

在商业街逛到中午,江隅被十几个人搭过讪,还差点被一个拉人力黄包车的人拽走,吓得他纸笔丢在原地都不敢捡。

除此之外都还不错,天气晴朗,白云朵朵,天蓝得像大草原。

大草原风吹草低见牛马,这儿走走停停的人何尝不是牛马,江隅穿着高跟鞋越走越快,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粉红色的小马驹,甩着鬃毛和尾巴,屁股一扭一扭。

午饭去小卖部买了一个饭团,坐在长椅上吃,海苔的味道很香,他幸福地闭眼啃一大口,打开手机,短信爆了出来,全部来自江存生。

[狗娘养的,你死哪里去了!]

回忆线不会太久滴!渣盆要被我反复揉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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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蛋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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