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的涎水从牙尖滴落,混着嘴巴上新鲜的血与肉沫,齐齐变成阿措延续到现在的噩梦。
海平霖缩起脖子:“吃人?吃的是谁?你认识吗?”
阿措吞了一下口水,脖颈僵硬,慢慢说道:“认识。”
强大的意志力让阿措一下清醒过来,他抡起木棍试图锤击异物,那东西尖叫一声,抓起地上一摊稀软的肉落荒而逃。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五感会暂时放大;于是阿措清晰地看见了异物手中的一摊肉。
与其说是一滩肉,不如说头颅下连接着一撮撮细瘦的肉条;所幸五官还未被啃食,所以阿措看清了脸,竟是村里丢失的娟娃。
阿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动了动手指,努力挪动双脚,而后疯狂地奔跑回顺庄。
所有村民都被惊醒,等大家举着火把到神祠院子里查看时,地上只有娟娃的一双绣花布鞋和一堆杂乱的稻草。
什么血迹,什么肉沫,什么异物逃跑时踩踏倒塌的草木都通通不存在,仿佛阿措方才惊心动魄的经历,只是他的一场梦境一样。
“但俺不是做梦,俺是真的看到了饿鬼在吃娟娃。”阿措焦急地解释,“可大家伙谁都不相信俺的话。”
海平霖若有所思:“你是说,大家赶到的时候,旁边有一堆稻草?”
阿措点头:“对,但是俺是真的看见了,真的。”
海平霖问:“你怎么知道吃人的是饿鬼?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阿措解释:“俺那时被吓坏了,爷爷就不让俺出门,无聊时俺就看爷爷的书,有一本书是讲神明志怪的,里头有一页画着六道轮回图样,上面的饿鬼道,长的就跟俺看见的怪物一模一样。”
海平霖摸摸下巴:“可我还是不明白,按理说守夜看拐子的话,不应该只你一个人啊?你没有同伴吗?”
“俺没有同伴。”阿措摸摸脑袋,“俺体质和常人不一样。”
“怎么?”
“俺小时候生怪病,浑身长黑疙瘩,来了个神医给我治好了。”阿措想了想,“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俺就再也没生过病,有一年俺们一群淘小子吃毒蘑菇,他们都药倒了,就俺一点事都没有。”
海平霖眼睛一亮:“百毒不侵?”
听闻这话阿措乐了,拍了拍自己精壮的胸膛:“俺不旦百毒不侵,还是金刚不坏呢。”
“哈哈哈。”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两人笑作一团。
阿措洗碗的功夫,海平霖坐在桌前支着额头,眼珠子滴溜溜转。
稻草,柱子的袄衣旁边也有一堆稻草。
海平霖从口袋里掏出从小女孩脖子上抠下的黑刺,她捏起来对着烛灯,眯起一只眼睛又看了看。
“看啥呢?”阿措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姑娘吃饱了吗?”
海平霖收起来,笑道:“吃饱了,多谢款待。”
兔子也吃饱了,围着阿措的腿转来转去;阿措打开橱柜,从篮子里撕下一片油汪汪的腊肉塞进兔子嘴里。
兔子大嘴吧唧吧唧地嚼,吃完之后又缠着阿措要。
海平霖想要骂兔子臭不要个狗脸,目光一转,就发现阿措打开的橱柜里,端端正正摆着一罐红色的稻米。
她眯起眼睛仔细瞧,米粒硕大圆润,颗颗都闪烁着油亮的光泽;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大红色,而是偏粉的淡红,就像少年少女春心萌动时羞红的脸。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稻米,登时来了兴趣:“你家咋会有红色的米呢?”
阿措转头看了看橱柜:“啊,这个是顺庄每家每户都有的,用来祭拜那个帝皇神。”
说罢阿措叹了口气:“是那位新大人的命令,俺们这些农户就只能照做。”
海平霖点点头,又瞅了一眼那罐红米,心想这是怎么种出来的呢?
要是自己能种出来,得卖多少好价钱。
兔子凭借极厚的狗脸皮又混到了一片腊肉,它叼着肉片,昂着脑袋找海平霖炫耀;给她看了一眼后,又雄赳赳地给叼走了。
“傻狗,真丢人。”海平霖抬手做了一个要揍大馋狗的手势。
大馋狗不怕她,将肉片放到地上,围着转圈跳胜利的庆祝舞。
海平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夸赞道:“这是你做的腊肉吗?真不错。”
阿措嘿嘿一笑:“阿霖喜欢吃吗?到时候俺给你切一块拿走。”
海平霖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
“那有什么的,今年是个丰收年,母猪下了好多崽子,俺家就留了几头崽子留着明年养,其他的全都做腊肉了。”阿措边擦桌子边说,“乳猪肉最好吃了。”
海平霖一愣。
阿措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咋了?”
海平霖反应过来,含糊道:“没咋。”
月亮又藏起来了,只留下极尽微弱的残光;柱子娘的哭声如丝线般缠绕在顺庄的夜空中,搅得海平霖的脑仁发疼。
阿措望向对面:“柱子一丢,真是要了俺婶子的命。”
“天底下做阿娘的丢了孩子,可不就跟丢了半条命一样。”
阿措坐到海平霖对面:“那个...阿霖的阿娘应该...应该特别美。”
说完还没怎么地呢,自己先脸红起来。
海平霖轻轻叹了口气:“可我从来没见过我阿娘。”
阿措张了张嘴:“啊...俺也是。”
“我小时候问我阿爹,他一直跟我说,我阿娘在很远的地方。”海平霖抿了抿嘴,“我想,我阿娘应该是死了。”
阿措想要安慰她,张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俺...俺也是。”
两人对坐无话,各自感怀悲伤。
兔子不在乎氛围的低沉,它兴奋地做完庆祝仪式,大舌头一卷,就把肉片瞬间吞进腹中。
阿措看着兔子,噗嗤乐了出来。
“俺的那条狗。”阿措说,“是全村第一个丢的,也是唯一一个找到尸体的。”
海平霖抬起眼:“不是说狗丢了就啥也找不见吗?”
“不。”阿措摇摇头,“我的狗找到尸体了,在西边的稻田地里。”
“它太老了,嘴巴上的毛都变白了,它是全村最老的狗,其他狗都是它的狗子狗孙。”
“俺找到它的时候,它嘴里全是稻草。”阿措愤恨地咬牙,“可恶的饿鬼,为什么要害死俺的狗。”
海平霖皱起眉,又摸了摸下巴。
“你...”
话音未落,柱子娘凄厉的尖叫突然炸起;尖锐的声音久久回荡,鸦飞鸟乱,令人闻之则毛骨悚然。
村里各户人家纷纷亮灯,猪叫鹅叫,一时间爆发骚乱。
主屋亮起灯光,老爷子披着外衣拄着拐杖走出屋子。
海平霖和阿措连忙出门查看。
“俺娘子!”柱子爹光着膀子跑出来,赤着双脚;他一边奔跑,一边嘶声呼喊,“俺娘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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