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 who waits(守候者)
——以海伦之名逃亡到伦敦的维吉尼亚·琼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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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弄清了海伦的计划,那就是我与她分头走。海伦暂时留在这里,我则以她的名义先行赶往伦敦。这样一来,许多问题看似解决了,可有一点我不明白。
“我为什么要以你的身份去?我就不能还当我吗?”
“因为我不能冒险。”海伦低声道,“而这事本就有些慷她之慨,我怕将人家给激怒。我们这样的人万万不敢把事情往好里想,因为赌不起。万一她直接把你赶出去,让你流落街头呢?等我料理好一切,就自己上伦敦来找你,我有地址。以后要是有机会真相大白,我们再换回来。”
她说服了我,我立刻开始动笔写。
这是封不一定有人会看到的信。海伦说它的意义在于如果我暴露了,将前因后果给她那位姐姐看,苦苦哀求一番说不定有用。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落到那个程度。
海伦跟我保证,一定尽早来伦敦跟我会合,到那时一切有她,我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她指导我打点了行装,确认钱财、面包、车票和信件证明都在,最后用头巾包住脸。
天色又暗,我走到门口时,海伦突然喊道:“等等!拿着这个。”
她摘下手上那个小小的旧银指环,戴在我手指上。
我正要说什么,突然天上劈下一道闪电,远处依稀可闻狗吠声。
海伦赶紧把我推出去:“快走,亲爱的。现在就走。”
我心里本就激动又恐惧,最后抱她一下就冲进黑暗里。至于那枚指环,我没来得及问具体是做什么的。我走出半条街才想起这回事,但为这种小事返回去绝不可能,再说海伦以后总会告诉我的,她已经告诉了我那么多事情。
雨在半道上下了起来,借着它遮掩,我一路走到了城镇外面,拦了一辆马车。
“你去哪儿?”车夫问。
我正要说,却在心里边警惕了。
伊兹拉说爱我,实际要骗我去和约翰结婚;他叫我烧信,实际是要掩盖真相;我落到如今地步,就是太过天真轻信,看不出万事底下都幽微地藏着第二层。我即将要答的问题里潜藏着什么危险?
是了,倘若警察盘问是否有人见过鬼鬼祟祟夜里出城的年轻女人,不就把我给暴露了吗?
我便问道:“先生,你知不知道往火车站的路上,有处教堂,叫圣……”
“圣约瑟夫?”
“不是吧,我记得是那座教堂离这儿更远。”
“那只有圣母教堂。”
“就是那儿。”我答道,其实压根不知道路上有什么教堂。
到了目的地恰是午后,我轻易打探出火车站的方向,幸好不远,但走到那儿时已经又进入了夜晚,好在车票上时间没到,我干脆吃了一点儿面包,在地板上睡着了。
梦里边有两个年轻女人手拉着手在河水里跑,我摔了一跤,咳嗽醒了。
“小姐,”有人叫我,“小姐?”
“伦敦!”我叫道,连滚带爬起来,差点以为错过了火车。幸好来得及,我随着人流走上月台,憔悴却镇定地落座后,在颠簸的座椅上睡了过去,但不安稳。害怕包裹被偷,我总是睡了又醒,外边路景飞逝、天亮了又沉落。
目的地近在眼前。
可即使重新走下月台、四处张望之时,我也无法松出一口气。
这是伦敦。
可没有她的伦敦不是完整的伦敦。
我按照地址跳上一辆公共马车,它停在一座公寓之前,一个矮小的老太太为我开门,大概是女管家。
“蒂金斯小姐在吗?”我拿出了信,“我是……我叫海伦·温格尔,她知道我是谁。”
不多时,一个体格庞大、头发丝紧扯到脑后盘成发髻的中年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看起来足有四十多岁,或者更饱经风霜,在鼻子上戴着个怪异的金属面具,十分引人注意。
“我就是蒂金斯。”她同我握一下手:“到侧廊处等着吧,马车稍后到。”
“什么——什么马车?”
“我不习惯同人住在一起,干脆为你另外租了个住处。”蒂金斯小姐冷淡收回手,一点也没有让我进屋歇歇脚的意思。这时我意识到她对我十分客气,但也仅是客气而已。曾几何时我想象会在开门时扑倒在海伦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面前,但这想象此时如此遥远。她冷淡疏离的态度中没有一点“姐妹情分”,我不由暗自后怕,海伦安排我扮演“海伦”真是有远见之名。
马车声滚动前来,又滚动远去。
我就这么在伦敦落脚,被蒂金斯小姐包装成了以远亲名义前来投奔的年轻寡妇“海伦·威尔逊”。在那之后我经常坐在窗边,看那些马车在明亮的大道上走来走去。
可屋子里面又空旷,又孤零零的,本该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迟迟不见来。
六月份已经过去了。
海伦为什么至今没来?
我心里很不安,每日都下楼去买报纸,一个字一个字不肯错过新闻。
一些我曾经最担忧的案件已经分明:罗伯特兄弟被发现谋杀于城镇的屋舍之中,罪犯下手极其狠毒。J·罗伯特先生的太太则彻底失踪,她被遗留下一封遗书,称自己将投河自尽。目击者称在罗伯特兄弟遇害之前,确有女人在河边徘徊,警方在那里拾取到了飘浮起来的衣物,尸体毫无踪影。是被河水冲走了,还是另有真相?多人回忆起这位V·罗伯特太太的文弱,这样一位太太倘若杀人,肯定会用更加“女士”的手法(例如慢性毒,一位匿名侦探如是提议)。但J·罗伯特先生的鼻骨被重力压断,E·罗伯特先生甚至没有留下全尸,家中钱财全部消失不见,应为歹徒为之。
E·罗伯特先生的妻子,年轻的C·罗伯特太太饱受两重打击。丈夫的暴死令她晕了过去,受惊过度产下死婴;此外,V·罗伯特太太的遗书里揭露了一件丑闻,细节包括骗婚、虐待和情妇。因为用词粗俗,此信不予公示,仅在内部人士间传阅。然而地方报社的主编,即C·罗伯特太太的父亲R·菲尔斯先生在接回女儿同时撰写报道,对人面兽心之人的恶性大加谴责……
但海伦呢?
即使在这条新闻以外的地方,也没有字句提到受伤的妓|女,想来也是,我在跟海伦交好前从来没想象过妓|女的秘密生活。
她们像生于另一个世界、也死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海伦不来,我躲在她的假身份里,说话做事都如履薄冰。
至于蒂金斯小姐,那日后我再没见过她,于是那冷若冰霜的态度和异于常人的外貌经过时间与想象的加工,都变得危机四伏、令人不安。海伦先前攒的一小笔钱本该能供我们俩一阵生活,但时间紧迫,我们又以为能很快重逢,此事谁都没想起来。好在蒂金斯小姐出手慷慨,不仅把我包装成了“威尔逊寡妇”,还将我包装成了“继承了一笔遗产的威尔逊寡妇”。
可我不敢花她的钱,能省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因为心里实在恐慌不安。
不能这样下去,我想。
我得跟她拉近些关系。
想来简单,具体该如何做呢?
我去游艺宫看演出,坐在靠中的位子,听着台上的女演员唱一首怀旧老歌:
“金色的小路上,美丽的姑娘。咿——哎——来,请牵着我的手。”
那首歌儿肯定很美,唱得也比小地方的游艺宫演员好得多,观众们反响热烈。要是海伦也在这里,会和他们一样大笑着鼓掌吗?一想到海伦,一想到她不知所踪、我却竟在纵情欢乐,我心里便如万鼠啃咬般痛苦。
可我来也只是期望多对蒂金斯小姐了解一些,毕竟我也没法……
不,我突然想到一点。
谁说海伦找不着?
之前蒂金斯小姐找过一回,那她肯定就能再找第二回,就算就此暴露了身份也没关系!
我立刻就想上门,但被通报蒂金斯小姐这些日子不在伦敦,到外地处理某艺人巡演的事情去了。这时我仔细思忖,感到了这念头的冒失。怎么能就这么直截了当上门去,请求人家帮你办事呢!
至少得找个礼物。
送什么会妥帖些?
我带着女佣(是,蒂金斯小姐也给了我一个女佣)上街去,车子经过繁华的大道,但不管到哪里,心里都丝毫没有快乐;哪里都不是我想象过的伦敦。
在一家高档的书店里,我有着精美雕刻的圣诞年刊摆在角落。我没见过这种东西,它们不是我曾经的阶层所能常见的。
我朝女佣问道:“你见过这些吗,简?”
她也没有。还是书店老板过来,我们才得知这是一种专供淑女的优雅礼物,往往在新年前几个月向公众发行,便于提前选购了作为礼物相互赠送。我手里的这一本由华丽带浮雕的皮革和丝绸拼接而成,边缘镀金,印刷工整,但日期分明在十几年前。像许多精美的东西一样,这些礼物书也被蒙上了时间的尘埃,变成属于有着年代感的复古物件了。
我思忖再三,没有购买。
归根究底,我的钱都是蒂金斯小姐的钱,用她的钱买昂贵的小书送礼可不妥当!
我失望而归,然而走出店面、即将回到马车上时,我发现一个衣着朴素、上了年纪的女人不知何时跟在我们身侧。
简试图将她赶走,然而那女人神秘莫测地望着我:“我方才听人叫您威尔逊太太。”我看见她身材干瘦,双眼圆而扁平、分得很开,像一条鱼:“威尔逊太太。”
她用高音般怪异的声音重复着,枯瘦的手指间出现一张卡片。
没等简来得及阻止,卡片已经到了我手中。同时一道声音轻轻落下:“我有您想要的东西。”
“走吧,太太!”简推着我赶紧上了马车。
我匆匆低头,卡片上的内容一闪而逝:
【温蒂·拜伦,相片通灵者】
【梅尔维尔街193号静候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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