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闻声望去。
来人身形有些清瘦,却有份内敛的君子气节,面上温柔带笑,温雅如美玉。
“哥!”
“问沈大哥安。”
萧烟阁一下子就收了刚才那副做派,此刻端得一副稳重得体的好样貌,阿绮也退到她身后,默不作声行礼。
沈斯犹看起来没什么架子,点点头算作回应。
没问她们什么时候来的府上,反而留她们在这里用饭。
萧烟阁一直都跟他不熟,小时候甚至是有几分怕他的。
二哥很早就同她说过,千万不能惹沈无虞他大哥。
少有人知这病秧子的菩萨面容,雷霆手段。
他上辈子是为了沈无虞而死,不然以他的心计,沈家也不至于被灭族。
他那时在病中,沈无虞为萧景定罪被沈家放弃,他的死直接磨灭沈斯犹对沈家的最后一丝情分。
后来是他推着沈家一步一步走向覆灭,簪缨世家如同他掌中万物。
裴云栈班师回朝那年,他便独自病死在家中。
可惜了。
自小饱受后宅斗争之苦,身体孱弱,太医诊治他活不过二十。
闻言,萧烟阁赶紧婉拒:“我今日出狱阿母定是在家中摆了饭的,时候也不早了,沈大哥,小鱼,我得赶紧回去了。”
“也可。”
沈斯犹开口道:“萧三小姐可经常来府上做客,小鱼会很欢喜。”
“那我就不客气了。”
萧烟阁一口应下,五指冲沈无虞比了个隼尖嘴张合的手势。
沈无虞点头,她这才三步并作两步飞跨上屋檐。
“小姐!”阿绮惊呼。
动作比脑袋快。
她人已经站在屋檐上要跑了,扭头发现阿绮没跟上来。
她有些尴尬地看着地上那三人。
阿绮站在原地,从早上到现在……她已经快要崩溃了。
“呃……哥。”沈无虞看向沈斯犹。
沈斯犹轻笑出声:“无妨。”
“萧家妹妹怎么方便怎么走便是。”
萧烟阁也不扭捏,抱拳:“多谢!”
阿绮自觉丢人,捂着脸也飞快蹿上屋檐同她一起跑了。
见人走远了,沈斯犹收回目光,瞧着自家弟弟。
“无虞喜欢六皇子妃吗?”
沈无虞瞪大眼睛:“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哦?”
他看沈无虞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如果自家弟弟喜欢,世俗偏见不是问题,他一向开明的很。
“怎得就是胡话了?”
“我跟烟娘是好兄弟啊。”
沈斯犹思索了一下,才道:“嗯,也可。”
“哥?”
“你怎么突然有这种心思,我还年轻呢没想过这种事。”
沈无虞满脑袋毛线团,不解问道。
“你别乱想,我跟烟娘真的是好兄弟,上刀山下火海那种。”
她一路跑回萧府,正要绕路从后面翻进去,就被阿绮叫住。
“小姐,看前面。”
“这马车怎么还在。”
她回来时已经日头高照,裴琮的马车还停在这,想是被留下来用饭了。
可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怎样面对他。
阿绮疑惑不解,陪她站在原地。
“那我们还翻墙进去吗?”
萧烟阁回过神来,奇怪道:“二哥那边没瞒住,我们还翻墙干嘛?我回家当然大摇大摆走进去啊。”
阿绮:“……是。”
萧烟阁刚进大门,就有门房去禀告了。
屋内吃饭的四人纷纷停了筷子,陈香脸上挂着欣喜:“哎呀这孩子,怎得饭都要用完了才来,快,把小姐爱吃的菜都送上来。”
萧烟阁一路走一路解开自己的夜行衣,露出里面提前穿好的小衫,阿绮身段比她要高,她挽了一截袖子才合身。
头发被高高竖起,看着更像个小郎君了。
“烟娘。”
陈香高高兴兴迎出去,见她这身打扮眼前一黑。
“你这穿的是什么啊!”
“母亲!”
萧烟阁跑上去抱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陈香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却也没推开她:“这么大人了,不晓得稳重些。”
萧烟阁一笑,又飞奔过去跳上萧琰的背。
“大哥~烟娘想死你了。”
“嘿嘿。”
萧琰乐呵呵的,妹妹亲近他自然是欢喜的,不过妹夫就在眼前看着,他才拿了人家两坛好酒,老实人实在不好意思。
萧景方才喝了一肚子茶,现在也吃不下什么饭,突然就向萧烟阁掷了个小茶杯。
“还不快下来。”
萧烟阁闻声偏头躲过,两指一把夹住杯壁,挑眉:“怎样。”
萧景摇摇头:“尚可。”
萧琰:“你二哥这是醋了。”
萧琰一只手就能把她搂住,现下把她放到地上,见妹夫脸上无异色,心里才宽慰下来。
萧烟阁落到地上,顺手拿了杯茶喝:“二哥才不会。”
萧景不置可否,挑眉瞧了裴云栈一眼,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都很安静。
萧烟阁明白他的意思。
裴琮想来知晓她与家里人感情极好,应当不会多想什么。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上一世她看见的是囚衣破碎,血污横生几乎没了气息的裴云栈。
她又惧又忧,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裴琮的身份。
他是六皇子,无论他争还是不争,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萧烟阁明白再这样下去,自己保不住他第二次。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意识到如果要这个人活,只能送他登上最高的位置。
可换来的……是她萧氏一族满门倾覆。
萧烟阁闭上眼,试图将脑海里的画面驱逐出去。
她朝他笑了笑,裴云栈向她走过来。
这一世的裴云栈剑眉星目,皮肤白皙,脖颈上没有那些盘旋疤痕。
“阿烟。”
他开口时声线低醇,却不是记忆里的坚硬冰冷,有着少年的清朗,见到她时整个人如同最坚硬的冰落入沸水,眉目乍暖。
“裴琮,好久不见。”
少年身着春衫,更衬身姿薄而挺拔,负手而立,满眼皆是她。
他轻轻道:“真的……好久不见。”
萧烟阁心中酸涩,他近了身,周边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爱意突然就如同藤蔓狂生,瞬间夺取了她的心神。
她嗓音有些艰涩,却笑着开口道:“满打满算也才十日,你怎得这般粘人。”
萧景察觉有些不对,眯着眼没开口,萧琰见这俩夫妻都有些僵硬,以为是他们人前羞涩,于是一手压着一人肩膀,把他俩凑到一起。
“新婚夫妻,当然粘人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吧妹夫。”
裴云栈颔首:“是。”
萧景轻啧一声:“你俩成婚都快半年了,这也叫新婚?”
“萧景!”陈香轻斥:“怎么说话的你。”
萧烟阁坐下时碰到他的手,冰冷刺骨。
“你,很冷吗?”
外面是艳阳天,她只着了一身单薄衣物,方才一顿跑现在身上还在发汗。
“还好。”
裴云栈为她布了碗筷:“先用饭。”
他脸色有些过分惨白,手指骨节修长有力,动作间青色的血管轻轻鼓动。
不对。
“今日是何年月?”
她转头问萧景。
“五月三十一。”
他一脸悠然,仿佛只等萧烟阁问出这个问题。
五月的最后一日。
萧烟阁猛地扭头,抓起裴云栈的手就压在他脉搏上,意料之中的紊乱。
“你怎么……”
裴云栈收了手腕,反手牵住她的手心,轻轻捏了捏:“无妨。”
“母亲。”
怎么可能。
萧烟阁迅速拉着他起身,就要告辞:“突然想起来府上有些急事,我先与裴琮回去处理,明日再回来用饭。”
陈香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拽着裴云栈往外跑,阿绮赶忙扒拉了两个包子带在身上,也跟着出去。
萧琰有些不解,萧景坐着不动,舀了勺汤放碗里吹着。
两人刚迈出大门,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计划,这次回家就是为了把东西拿走。
“等等,我有东西落在屋内院子了。”
那东西被她埋在屋外的第一棵树下。
她使了个眼神给阿绮,阿绮马上跑走,萧烟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他,手掌一缩:“你……”
“去吧,我在这等你。”
裴云栈先她一步开口。
“等你一起回家。”
萧烟阁点点头,没再言语便回后院去。
她跟阿绮赶紧把埋在树底下的银票都刨出来,这是她每年攒的压祟钱。
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银票。
想来裴琮曾经赠过她一枚东海夜明珠,被她丢哪儿去了?
等裴琮后日上朝,她得把房里的奇珍异宝全换一下。
“图和要求都传给小鱼了吗?”
“传了,但他说那些仿品得要些时日,空有图纸还不够。”
“无妨,一天拿一件出去给他。”
“好。”
“对了,等晚上裴琮发病时你再把隼招来,跟二哥要点人。”
嗯?
她家小姐怎得开始防备姑爷了?
“能打的还是?”
“有脑子的。”
阿绮点点头:“记住了。”
“你把土地复原,我先跟他回去。”
萧烟阁把钱都塞进怀里,丢了盒子便匆匆跑到前门去。
跑得出了汗,单衣全都黏在背上,被风一吹她有些发颤。
这一世身子还没被败坏,依然是从小练武的好底子,她心里却控制不了自己如同上一世般惧风畏寒,如今再去人多的地方,她都会有些紧张。
裴云栈负手站在那等她,臂上多了一件干净的披风。
她的脚步慢下来,下意识擦了下额角的汗。
算了,她再脏的狼狈模样也被他见过。
“怎的这样一直看我?”
裴云栈从刚才到现在都没问她出狱后去哪了,只是一直瞧她,仿若瞧不够似的。
“瞧不够。”
他声音落得小了些:“十日未见……甚是,想念。”
她喉间一紧,确实,即使上一世走到那样的局面,她心里也是不曾怀疑过裴琮对她的真心。
是有的。
裴琮那样的人,竟也知晓如何爱人。
只是这真心与权势相比,又少了几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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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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