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要不我们还是换条路吧?”
阿金提着灯笼看着那小巷,有些发怵。
“小爷我阳气壮得很,就是那阴间君主来了,都需让我三分。”贺无疾借着点酒意,望了望夜空,作个邀月饮酒的手势,越发长篇大论起来。“况且,阿金,我问你,这古往今来,普天之下,哪个地方没死过人?世上真要有鬼,那还不满街跑?怎么偏偏就是没人真见过?”
二人说着,已来到巷口,忽地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风。
那风冷冷地从耳边刮过,呼呼的响。一片云遮住了天上的月,小巷子里变得忽明忽暗。
阿金护着灯笼,咽了口唾沫,身子不由地往自家哥儿的身边靠了靠。
贺无疾两臂一展,任由那风从两肋穿过,大喝一声:
“爽!”
这一嗓子倒把阿金吓得够呛。
进了小巷,阿金提着灯笼,不时用余光回望一下,忽然,头顶哗啦啦乱响,惊得他差点把灯笼给丢了。
“呵,咋咋呼呼。”贺无疾轻笑了一声,“野猫而已。”
他刚说完,就听得那瓦上“喵”了一声。
阿金松了一口气。
可是,那猫叫声,时有时无,在静悄悄的巷子里回荡着,越发令他脊背发凉,鸡皮疙瘩一阵阵冒起。
天上的云仍旧遮着月亮。
“哥儿……”阿金忽然拉住贺无疾,“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贺无疾鼻翼一动,果真一股怪异的湿土味儿夹着香灰飘来,像是哪个香火久断的破庙,异或荒败多年的野坟涌出的气息。
“一惊一乍。”贺无疾嘴上这么说,心上却多了一分留意。
待行到巷子的拐角,那味道越来越浓,只见墙角插着几簇香,一堆刚刚烧成灰的纸钱,尚余一点红光,风一吹就全散了。
一棵老树孤零零的,一条枯枝黑乎乎地从墙角伸出来,就像一只爪子。
枯枝上又有一根麻绳挂着,风一吹,一晃一晃,一时见,一时不见。
“哥儿,咱们回头吧!”阿金看着那诡异的麻绳,声音颤得厉害。
“慌什么?”贺无疾借着酒意,向前走。
这时,风忽然停了,那麻绳不再晃动,隐在拐弯的墙里。
“哥儿.....”
阿金两腿发软,立在原地,只是向前举着灯笼。
贺无疾犹豫了一下,想着,现在回去岂不是着人耻笑。于是,壮了壮胆子,快了几步,朝那墙角一探。
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干瘪的惨白的脸,没有一丝生气,挂在浓重的夜色里。
就在此时,那披头散发的女子,脸上忽然抽动了一下,嘴巴一张,一条猩红的舌头直接吊到了膝盖上。
“哇——”
贺无疾十分的酒立刻醒了九分,大喝一声:
“快跑——”
他一回头,只见阿金的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巷子里。
“臭小子这么不讲义气。”
贺无疾骂一声,拔腿就跑。可是,一不留神踩了一块圆滚滚地石头,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这时,那挂着的女鬼正缓缓下地,朝他走来,顷刻间,那双煞白煞白的手,已到眼前。
贺无疾挥手挣扎,忽然,听到巷子里一阵哗啦啦的风响,像狂风吹动招子一般,眨眼间,那女鬼就如烟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无疾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顾不得许多,起身按原路奔逃。
这时候,月亮已经从云中露了出来,一切都照得清楚。
等贺无疾到巷口时,赫然看到一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不是别人,正是阿金。
再抬头,只见前方乌泱泱一片。
无头鬼摸不着头脑,正四处乱寻;吊死的那几个,则挂着麻绳荡千秋般在树下晃悠;水鬼的藻发滴滴答答淌着黑水;早夭的婴儿吮吸着青紫的小手,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不是,今天也不是中元节啊,怎么满大街都是啊?”
贺无疾头皮发麻,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
众鬼的眼神却突然一齐朝他看来。
“哈,好巧啊,大家都在哈,”贺无疾抬手一指,激动地说道:“七舅姥爷,你也在呢?我老娘昨天还念叨着,要给您老人家多烧点元宝呢!”
众鬼诧异不已,谁也不知这竟然还有个贺无疾的亲戚在,于是,纷纷回头看去。
贺无疾瞅准时机,健步如飞,转头往巷子的另一个方向逃去。
没跑几步,头顶传来“啊”一声,一只凶神恶煞的猫头鹰落到了面前,只见它将双翅一展,便把巷子的去路堵着水泄不通。
贺无疾前后顾盼,已无路可逃。
不多时,四面八方的鬼将他团团围住。
贺无疾一步步向后退,直到后背贴着墙,此刻他恨不得长出翅膀,或者像壁虎那样爬墙而走。然而,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些念头,因为即便是上空,也有许多脑袋飘荡着。
拥挤的群鬼之间让出了一个口子,谢必安与范无救走到了他跟前。
“听说,”谢必安问。“你阳气壮得很?”
“还听说,连我们申大王都需让你三分?”鵩鸟张着翅膀,盘旋在头顶,投下巨大的黑影。
“我不是,”贺无疾双腿打颤,摇头摆手,“我没有,别乱说。”
“我们都听到了。”范无救双手抱在胸前。
“跟我们走一趟吧?”谢必安朝一侧抬了抬下巴。
“去,去,去哪?”贺无疾的声音颤得不能再颤。
众鬼齐声大喊:
“阴曹地府!”
贺无疾吓得几乎要瘫在地上,“不行,不行,不行,你们不能抓我。”
“哦?”谢必安上下打量着他。
“文书呢?我要看你们的文书。阴阳有别,你们怎可空口白牙来拿人?”贺无疾说着,似乎越来越有了底气,把健实的胸膛一挺,“罪名,我是什么罪名,你们来拿我?”
“废那么多话,招魂幡一展,他不走也得走。”贺无疾看到那奇怪的猫头鹰落在白脸男子的肩上,嚷嚷着:“我说七爷、八爷,快点吧,申大王等不及了要。”
黑无常范无救忽地一抬手,一物件从袖中飞出。
那物件舒展开来,是一面黑底描红的三尺长幡。只见范无救将手一摆,顿时,狂风大作,吹得那帛幡哗啦啦的响。
“贺无疾,来。”
随着范无救一声落地,贺无疾便觉察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动了几分。然后,又感到身体酥麻,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
“是魂魄。”贺无疾惊觉,那招黑色长幡正在将自己的魂魄与□□一分为二。
贺无疾双腿不停,两旁的墙壁却一动不动。反而越是用力跑,越往后退去,身子麻木越来越轻,仿佛就要飘起来一样。
不久他就看到一个饱满的后脑勺;接着是宽宽的肩膀,挺挺的后背;以及臀部的一弯弧线;还有那双陈桥鞋的后跟。
终于,他认出来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就是自己,并且看到他缓缓倒了下去。
贺无疾感到空气开始变得黏腻,越来越沉重,直到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湖水,而自己,正一点点被水淹没。
“这就是死亡吗?”贺无疾忽然想到。
水淹没了腰,淹过了胸膛,肩膀,脖子,嘴巴,鼻子,眼睛,直到头顶的百会穴也被浸没。
世界一片寂静,仿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没有一丝痕迹。
忽然,那团自娘胎起就有记忆的光,亮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和不甘心,充盈他的胸腔。
“不能就这么结束!”
贺无疾抽动了一下右手的小指。
“绝对不能在此结束!”
贺无疾的胳膊摆了摆。
“啊——”
贺无疾大喝了一声,奋力挣扎,那一线介于实在与梦幻的光亮如同一双眼睛注视着他,又如一双援手探入水中。
贺无疾猛然一挣,向上游去,向那双白皙得手游去。
一口气息忽然回到了胸膛,贺无疾发现自己回到了身体里。
幡仍在动,风仍旧在刮。
但是,贺无疾却一动不动。
鵩鸟大惊。
白无常谢必安眉头一皱,亦感到不妙,旋即看了一眼招魂幡,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又与范无救对视了一眼。
范无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众鬼大骇,面面相觑,他们死了这么多年,索了这么多魂,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在魂魄被招魂幡拉出来之后,再回到□□的。况且这还是八爷范无救亲自使的招魂幡。
“真是见鬼了!”鵩鸟大叫道。
“毕竟是岱岳神主选中的人,有些不同寻常也是应该的。”谢必安分析道。
贺无疾惊魂未定,一身冷汗直冒,他用已修擦了擦额头,本以为是一场梦,回首时,巷子里仍旧是密密麻麻的鬼兵。
谢必安一把牵住范无救的手,二人心有灵犀,回身一转,将常服变作了官服。
一黑一白,都戴着高帽,帽子上“天下太平”、“一见生财”八个大字清清楚楚,一个是颜真卿手笔,一个是欧阳修字迹。
随后,他们两个左右手同时掐起剑诀,凌空一指,招魂幡登时如火浇油,威力大涨,幡动如浪,狂风呼啸。
贺无疾死死地抱住那老树根,双脚却不能自控地朝招魂幡的方向飞起。
“贺无疾,来——”
黑白无常一声大喝。
贺无疾立刻觉得天旋地转,神魂恍惚,迷迷瞪瞪之间,浑身酥软,使不得一点力气,魂魄又渐渐脱离了出来。
“不要——”
就在即将完全离体时,贺无疾又奋力一挣,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双脚。
谢必安与范无救朝后一拉,贺无疾就魂出一寸,随后,他喊一声,又爬回去一寸。
就这样一拉一扯,倒搞得黑白无常满头大汗。
那五百鬼兵见情况不妙,便一齐上手,去拉贺无疾的魂魄。鵩鸟又飞到他跟前大翅膀呼呼地扇动着。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忽然,有奇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声音如钟似罄,仿佛自九天而下,又好像来从九幽而上,一时极远,一时又在耳边:
“尔为岱岳神主钦定候任冥君,此时不行,更待何时?”
哈喽,有人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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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岱岳玉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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