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两人的相遇,贺无疾在心中期待并幻想过无数次。
在嬉闹的街市,洪流般的人群中,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时间停息;在雪天,二人匆匆而过,撞了一下肩膀,相互道歉,抬头,一眼万年;在寂静的午夜,落寞的亭子,月光洒在那俊美的脸庞,一个回眸,心跳如雷......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样。
贺无疾懊悔不已,也无可奈何,又怕错失了契机,于是悄悄在门缝中看了一眼。
园中夕阳灿烂依旧,繁花尚在,却空无一人。
贺无疾顿时有些慌了,又不敢冒进,只能侧着脸左右看一下。
已经不在了。
虽然心中焦急,但目下还是先把自己的形象弄好,再寻人去。于是,转身入了园中,捡回自己的裤子,穿好,又快速束起头发,裹了网巾。
贺无疾四下看了看,这园子并不大,除了刚刚自己进来的门,还有一个门是通往前面的,就轻轻推门进去了。
原来这里叫梅花观,只有三两个道人在此修行,贺无疾一一请问,都说不曾见过什么少年。
“他到底是谁?来此又所为何事?”
贺无疾想着少年,神思飘远,不知不觉来到了那棵百年梅树下。
只见一道两指来宽的新土翻覆过来,其余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几日,黄昏时分,贺无疾都会一个人骑马出门,蹲守在梅花观附近。
可是一连等了三日,都不见少年来。
每次总是告慰自己,千里之遥,画中一瞥,隔着一千多个日与夜,二人都能相遇,这就说明自己命中有他。
于是乎,又起了期待来。
可是,每当夜幕降临也不见人时,他又思忖,有是有了,但这个有,又是多久呢?不会,就真的只是那日的一个回眸吧?
于是乎,又忧伤了起来。
可怜的贺无疾啊,每天就在希望,失望,又希望,失望的循环中反复煎熬。
这日晌午,贺无疾就骑了马出城来,他担心少年会不会早已去过了梅花观,只是自己太迟,所以才没有遇上。
日头很大,贺无疾戴着大帽,穿着一身挑了许久的新衣裳,急急忙忙地往梅花观赶去。
贺无疾不敢在园中等,生怕唐突了,冒犯了,就吩咐前门的道人,若是有人来,请知会他,而他自己则守在后面的一棵大树下。
虽然是初夏时分,天气已经很热了,那知了更是拼了命一般叫着。
贺无疾坐在树下,脱了大帽,用一柄湘妃竹撒金折扇扇着,心里本就焦急,奈何天气又热,这知了就越发闹得他心烦。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眼看天色将晚,也不曾见过一人来,更不说那心中日思夜想的美少年了。
贺无疾叹着气,和脚边那晒了一日的草简直难分彼此。
正颓废着,不远处的河岸上有人影来。
那绿柳垂垂,微风轻扬,如同含羞处子的面纱,一少年人的身影,缓缓从中走出。
贺无疾心中一颤。
“是他!”
少年目秀唇红,头戴白玉簪,穿青水绫罗直身,缓缓向梅花观的后园走去。
眼看越走越近,贺无疾心中想着要如何开口,可是不知怎么,往日能说会道的嘴,张了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来,于是只能在树下傻站着,一时不敢上前。
敖思君临到门前,才发现不远处的树下,一个人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
一看过去,那人就立刻将眼睛转到别的地方去。
有点眼熟。
敖思君想了想,原来是前几日,那裸奔的男子。
穿过牡丹花从中的石头小径,敖又来到了那棵梅花树下。翻新的土,颜色已经不再那么显眼,但仍旧留着痕迹。
敖思君蹲下去,伸出白皙的手掌沿着那痕迹缓缓移动,末了,眉头紧锁。
于是,又如此往复再三。
“奇怪。”
敖思君心中疑惑不已。
又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看了看四周,又思忖了一番,便将右手虚握着,凭空取来一把剑,划开了手指,滴血在那缝隙中。
就在这时,园子的后门响了起来。
敖思君便收了手,眉头一紧,侧目望着门口的动静。
天已经有些暗,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推门进来,双手搭在前面,对他鞠了一躬,说:
“兄台见礼了,小弟叫贺无疾,家住湖州城......”
没等他说完,敖思君就认出了,是那个喜欢裸奔的呆子。于是,手掌暗暗的一扇。
贺无疾话没有说完,忽然,园子的西北方向起来一阵风,吹得花树乱响,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风停息时,少年已经从前门走了。
翌日,午后贺无疾躺在塌上,想到昨日自己的愚蠢打招呼方式,以及少年的冷淡态度,心灰意冷。
“就应该自然一点,谁交朋友会这样打招呼,像个呆子一样。”贺无疾心中这样骂自己,全然忘了昨日的考量,“庄重一点好,不要显得轻佻了,吓到人家。”
“唉——”贺无疾翻来覆去,叹着气。
有时,他疑心少年给他下了蛊,使他见了少年一改往日,变得口舌粗笨,不善言语;有时,他又以为少年在梦中给他吃了蜜,使他心里总是甜滋滋的,一想起少年,那些甜言蜜语就忍不住往外冒。
正郁闷着,庭院的竹林里传来了一声低哑的鸟鸣。
“又是这臭鸟。”贺无疾骂了一句。
“啧啧啧,”鵩鸟飞到他的窗前,幸灾乐祸地笑道。“烦着呢?”
“滚。”
贺无疾用书盖住脸,骂一声。
“真是痴情呢!”鵩鸟继续冷嘲热讽。
贺无疾本就心烦,还要受这臭鸟的气,于是,哗啦一声,将脸上的书径直朝窗子甩去。
鵩鸟侧身躲过,却不想贺无疾早已翻身下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取来弓箭来。
“咻”一声,鵩鸟便被箭矢射中了翅膀,钉在白墙上。
贺无疾又举弓瞄准。
“别别别,饶命,饶命。”鵩鸟求饶道。
“饶命?你都死了多少年了,哪里的命?”
“我可是来帮你的,你就这么对待我?”
“帮我?”
“对啊!”
“怎么帮?”贺无疾松了手。
“喏——”鵩鸟侧了侧头,从被插在墙上的翅膀中,搜出了一个粒米饭大小的褐色东西。
“这是什么?”贺无疾看着这像种子的东西,问道。
“这是给你牵桥搭线的红绳。”鵩鸟殷勤地笑着,挣脱了箭矢。
“你偷的?”贺无疾忽然想起,那牡丹花丛中的新土来。
“可不敢胡说,咱们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是绝不会做的。”
鵩鸟辩解完,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帮我,”贺无疾眯起眼睛,侧视着鵩鸟,“有什么目的?又或者说,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都不用,你只要答应我,等你就任黄泉府君之位后,还我自由即可。”
“可是,我喝了孟婆汤,哪里还记得给你的承诺?”贺无疾疑惑道。
“你先答应。”
贺无疾想了想,“行,我答应你。”
“对了,你不能对那少年透露你是候任冥君这件事情?”鵩鸟又补充道。
“为什么?”贺无疾不解,“而且,这劳什子府君,有什么好说的?”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贺无疾说。
接下来的几日,敖思君都会在黄昏前后来到梅花观。
每次都会看到那男子在附近晃悠。
这天,敖思君穿过花丛,在梅花树下,蹲着,伸出白皙的手掌沿着那痕迹缓缓移动,如此往复三次。
“已经十几天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敖思君眉头紧锁。“一切都是按照师父说的步骤来做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正欲再次以鲜血浇灌,忽然,一个念头窜入脑海。
于是,敖思君起身,吸了一口气,将真力运到右脚,朝下一跺。
土地微微一震,霎时间那道土缝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只见,那泥土刚刚高过树顶,敖思君将衣袖一摆,这泥土便像被冰冻了起来一样,立在半空中。
敖思君上下左右一一认真仔细地扫过。
种子不见了。
“为什么?”
敖思君一下子泄了气,凝聚泥土的真力便散了,纷纷掉落下来,弄得他身上、脸上、头上全是土。
“为什么?”
敖思君顾不上去拍土,失魂落魄地靠在树下。
他又想起了师父临终前的嘱托,又想到了师兄,还有茜儿姐。他把头埋在膝盖里,觉得冷,觉得很累,很累。想到这二十几年的辛苦,眼看日子就要到了,为什么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放到了他的肩头。
“......”
敖思君愣了愣,抬头。
盛放的牡丹花从中,男子半蹲在自己身旁,夕阳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带着笑,牙齿很白。
“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轻而柔和,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松懒,像寒冬里晒过的棉被。
敖思君低头,看向男子的手中,一张撒金笺纸,纸上一褐色小粒。
正是仙人承露花的种子。
有人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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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仙人承露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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