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思君凝视着他掌中的种子。
贺无疾则盯着他白皙的小脸,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眸,黑白分明,湛如秋水;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上下一动,仿佛刮在了心上,痒痒的;挺直的鼻子是娲皇精心雕刻的杰作;一双轻薄的唇,像雪地中红艳艳的梅花,香,冷,拒人千里。
正情思荡漾之际,直觉得秋波一闪,贺无疾赶忙把自己从那幸福的幻想中拉回现实。
敖思君直视着他。
疑惑,甚至带着一点儿藏得很深的敌意。
贺无疾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情一下就荡了下来,连忙摆手解释:
“不是我偷的。”
敖思君没有说话,伸手拿过了贺无疾手中的种子。
指尖轻轻划过那宽大的手掌,一股猝不及防的暖意竟然忽然传遍整个手臂。
敖思君将手很快的缩了回去,仿佛被火焰灼烧了一般。
贺无疾见到对方反应如此,心情更是低到了谷底。
“难道我是什么很脏的人吗?”他心里这样难过地想着,嘴上却没有露出一丝不好的口气,只是一味地说明自己是如何拿到这种子的。
“真不是我偷的,是此间土地收了去。”
敖思君眼睛里的敌意几不可察,动了动嘴唇:“土地?”
贺无疾心都要醉了,太好听了。
上次在淮河岸边认错人时,听到的那破锣嗓子,导致他一直都在担心少年会不会真的也是这样的。为此,他还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论是什么的嗓音,他都会接受。
清脆悦耳,字与字之间的间隙清晰地像棋盘上的格子,不像自己说话总是有点懒懒的,字字之间总是有点粘连,虽然,此刻他已经很刻意在控制了。
贺无疾一时思绪万千,“对,土地,土地说,这种子有类似聚敛灵气的功效,恐怕是邪物在吸收水土之力,放任不管可能会导致本地谷物欠收,所以便偷偷收了去。”
敖思君低眉,认真地想了想,他说的没有错,关于种子的功效,很在理。只不过,自从上次遇见之后,自己暗地里早已审视过这男子多次,他明明是人,为何可以从土地的手中拿回仙人承露花的种子?
贺无疾看了他的神色,将和鵩鸟串通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我小时候,曾遇到过一个崂山道长说我天资不凡,想收了去做徒弟,但我不肯离了家去,道长便教授了我一点咒语,可以通达土地之类的地祇。”
敖思君听了,道了一声谢:
“谢谢。”
“不用,不用,”听到对方的语气一下柔和了许多,贺无疾心里乐开了花,“本来也是个误会,举手之劳。”
夕阳灿烂,二人在这么蹲在牡丹花丛中。
良久。
敖思君看了贺无疾一眼。
贺无疾一愣。
随后,又立刻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敖思君的嘴角轻轻弯了一点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弧度。
他重新将梅花树下的土刨开,将种子放进去,滴了血,又将土覆盖回去。
刚转身欲走,忽然,脚下微微一震,敖思君喜出望外,急忙探出手去查看。
又一次,轻轻的震动,比上一次还微弱。
一次,又一次,像脉搏一样,若非以手覆盖在土上,并且十分注意,根本感知不到。
“筹划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了进展。”敖思君想到了师父和师兄,转念又想起了那呆子。“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他才好。”
贺无疾在门外徘徊,但是心情很愉快,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自从上次相遇之后,怕有人打扰,他便给这梅花观供养了十年的香火钱,又将园子包了下来。
贺无疾看门,看看天,走几步低头看看路边的野草,一切都那么美好。又捏了捏袖子里的锦囊,看看门,傻笑了几下。
很快,敖思君就从花园的后门出来了。
他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想着要怎么说,或者怎么表示感谢,一转头,却看到贺无疾正对着路边的野草傻乐。
“......”
贺无疾正乐着呢,忽然微微一侧头,余光看到了门前有人,于是,急忙起身,尴尬地笑了笑。
敖思君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说了一声:
“谢谢你。”
贺无疾听了,心里乐得不行,快步走到他面前,摸了摸衣袖,拿出一个锦囊来,说:
“这上面有说明此物的咒语,只要在种下之前告知土地,便不会被偷偷收走了。”
敖思君看着贺无疾,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嗯。”贺无疾递到他的手上。
敖思君低着头,接过了。
“对了,”贺无疾又补充道,“如果之前的种子已经被收走了,在种下的地方念这个咒语,土地也会将其返还的。”
敖思君眨了眨眼,抬起清明的眸子,望着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二人一时无话,贺无疾想说点什么,可又想不出来。
气氛就忽然很尴尬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下次再见。”贺无疾打算先点到为止。
敖思君点点头,往江畔走去。
少年的个子看着比同龄人略高,但是有些清瘦。
贺无疾望着他,觉得无比怜惜,就像看着他的眼睛一样,不知道为何一种“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感觉浮现出来。
转眼,少年已经走到了那柳树下。
忽然,贺无疾才想起来,还未曾问对方的名字。
心一着急,也顾不上许多,一面跑,一面说:
“我叫贺无疾,你叫什么名字?”
绿柳条条,微风轻扬,夕阳最后的一线金光照在河岸上。
少年站住了脚,回头,脸上竟然挂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简直立刻让贺无疾如同喝了加了酒的蜂蜜一般。
“敖思君。”少年的声音悦耳,字字分明,像一块块冰落在白玉杯中。
贺无疾见了少年的模样,听了少年的声音,一时,又犯了痴。
敖思君在柳树下等了半响,也不见他再说话,正打算走,又听到他远远问了一句:
“有空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嗯。”
敖思君点了点头,随后隐入了那一排柳树中。
过了柳树,敖思君侧头看了一眼,贺无疾并没有追过来。于是,举步涉水。
那鞋子一入水中,即刻变得透明起来,随后是小腿,腰身,肩膀,整个身体都消失在水中,只剩一两圈涟漪而已。
敖思君顺着河水,自东南向西北而行,又转入一条小的溪流中,很快入了湖,横穿过了湖面,一跃而起。
此时,天色已暗,明月悬挂天空。
清冷的湖水如同花朵一般伴随着敖思君的跃起而绽放,又很快落下,极美,但只一瞬而已。
敖思君轻轻点过湖边青翠的荷叶,落在了山下。
月色下,他将衣袖一抖,原本挂在上面的水珠立刻凝结成爽,又四散飘飞,白茫茫一片。
他沿着栀子花的旧路上山。
这二十年多来,天下九州,跑了七州,只寻到了这十个适合种植仙人承露花的地方。而这湖州府,怪不得人总说人杰地灵,单单这一府就有了三个。
没用多久,敖思君就来到了上次埋下仙人承露花的树下。
泥土已经被落叶与新草覆盖,他蹲下,闭气眼睛,探出手。
很轻微,但是在跳动。
湖州府种了三颗,丢了两颗,或许是因为这里偏远的缘故,荒无人烟,土地就懒得理会。
敖思君起身,正准备离开,忽然,前方左侧有非常细微的动静,鬼鬼祟祟的。
敖思君不作理会,往山下去。
可是,他走了几步,那东西就跟几步。
又走了三五步,敖思君出其不意,将真力汇聚一脚,对准那方向,一跺。
一道寒气径直袭去。
“啊——”
三个黑影大喊着,一下跳了起来,向西北逃去。
西北老林下,一个堆满森森白骨的洞口发着幽幽的光,不时还传出嘶嘶声。
三鼠精奔逃到了洞口处:
“大王,上次斩断我们尾巴的那小子又来了。”
“技不如人,你们有什么好叫的?”
话音刚落,洞中便传出了一个男子绝望的喊叫声,很快,随着“嚓”一声,那男子便没有动静了。
“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那小子跑到大王的地盘上,把我们姐弟三人两百年的修为化作乌有,那岂不是不把大王放在眼里吗?”
“滚——”洞中怒吼,“跑我这里来激将法,你们活腻了是吗?”
三鼠精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忽然,洞中又喊了一句:
“回来。”
那三鼠精,一下僵住了,跑也不敢,回去也不敢。
“叫你们回来。”洞中的声音更大了。
“大......大王。”
三鼠精畏畏缩缩,挪一步抖三下,往洞口探着。
就在这时,洞里的动静也大了起来,嚓嚓作响。
不一会儿,一个脑袋伸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年芳二八的少女模样。
“大......大王。”
那脑袋继续探出来,只不过后面的不是人的身子,而是一条粗大的赤练蛇躯。
女子没有说话,嘴巴动了动,忽然张开了嘴巴,大如血盆。
只见其两腮蠕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突出一个带着粘液的头骨来,不多时,就是一整副人骨。
“过来。”女子刚吐完,嘴里尽是腥臭。
三鼠精不敢违拗,闭着气息,一点点走过去。
“你们刚才遇到谁了?”女子在它们身上嗅了嗅,皱着眉头,想在回忆着什么。
三鼠精便将与白衣少年的样貌,招式描述了一番。
“哈哈哈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啊!”
赤练蛇笑了许久,忽然目露凶光:
“你们的仇,老娘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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