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司娘还有两个女儿不成?
狄未青犹豫是否还要继续跟着走。
且去看一下吧。
那红线带的路怪得很,尽从一些又逼仄又崎岖的小路、院墙过。
最终停在了一个只剩断垣残壁的瓦房后。
红线绕在了一个正酣睡的醉汉脚上。
……这是?马司娘还有个这么大岁数的儿子吗?
宋卓已是不知道睡了多久,两个膀子上滚得全都是泥巴。狄未青伸出去摇他肩膀的手被衬得同白瓷一般易碎。
“别烦爷爷睡觉。”口齿不清,粗鄙无礼。
狄未青觉得大抵是红线在开玩笑,从没听说过马司娘有个儿子或者对象,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这汉子看起来也不是无法独立生存的人,莫要管他了,回去吧。
红线一头还圈在宋卓的脚上,另一头又活动起来。
游窜着前进了没多远,就找到了目标,将圆圈圈在了狄绣的脚上。
狄绣和薛香正赶着路,找个能睡觉的地方。她不太想回宋卓那个勉强叫做家的地方,被逮到了兴许又是一顿打骂。
薛香不知道从哪个小水沟里摘了两片稍大一些的茨菰叶子,一片顶在自己头上,另一片摇着要给狄绣,她却怎么都不肯要。
“脏死了。”狄绣嫌弃。
“脏什么,雨水都给你洗干净了。”
“我说你身上。”
薛香弯下脖颈,看见脚上直到膝盖往下,不知成分的污泥糊得一团糟。
他跺跺脚,掉下两块泥渣。
“抓鳝鱼的时候不比这个还脏?”薛香不服。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嗯,那个时候温饱更重要。”狄绣心想,还不是你吵着要吃肉。
“哼,你往我脑袋上抹茶水的时候我可没嫌你脏。”
“那水我还没喝过的,不脏。”
“脏死了。”薛香学着狄绣刚刚的语气,表情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狄绣瞧着他这装模作样的姿态,拳头梆硬,想也没想就捶在他的肩膀。也没使多大劲,大概就三成力,薛香身形晃都没晃一下。
“你不行,打人力气太小了。”
“那给你吃个大拳头。”狄绣使出十二成的力气,凸出来的三个骨节都陷进了薛香的肩膀。
薛香吃痛,也不是十分痛,内伤更多。他说:“伤心了,真打。哎,过命的交情都不作数了。”
狄绣知道他的无厘头又要开始作妖,索性不辨,只自顾自地继续走。
红线来时,她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感觉有奇怪的动静,贴着地游来了什么,敏捷地圈住了她。
“什么?”她弯下腰就要去扯断。
方要握住,余光扩散,一双同这墨水泥路格格不入的脚,宛如一步一莲花,踏至身前。
狄绣抬起眼皮,抬起头,再抬起身,惊诧地与狄沥青对望。
“狄绣!”狄未青惊喜出声。
“你怎会来此?”狄绣可没惊喜,不请自来统一归为惊吓。
“茶夫人!”薛香倒是相当惊喜。
狄未青一只手上还端着小鲤鱼的鱼缸,另一只手从她层层白纱袖子里抖出来,摊开手掌,发出邀约:“狄绣!和我走!”
莫名其妙。
狄绣不解她此举意在何为,问她:“什么意思?”
是突然想挽救一下破碎的亲子关系了吗?
“哦,”她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挽起耳边一小撮碎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再同你商议些别的,你愿意吗?”
“那你说。”
“在这里吗?”狄未青的手收回了袖子里,略显局促。
“这里站不下你吗?”
若说狄绣对狄未青能桥归桥路归路地当个普通的、认识的人,那也是不现实的,她还能跟她这么平静地说几句话,都算心中慈悲了。
薛香顶着的那个茨菰叶子里盛满了雨水,从缺口处串成线,贴着耳朵全灌进他的领子里。这冰凉感给他冰出一个哆嗦,连后槽牙都咬合了两个上下。
“别在这里说呀,下雨呢。”薛香掏着他的衣领,说道。
污人巷里没有什么可以给流浪者庇护的地方,天气好还能在些破院子烂庙里凑活,雨天要找一处干燥些的角落都吃力。
三个人在一个掉了瓦的亭子里,一人占一个角,雨水就从中间的破洞任性肆意地下着。
“你要说什么?”狄绣低眉顺眼,地上溅起的水花映在眼睛里,闪闪发光。
狄未青提溜着袖子,把小鲤鱼放下。
“我想让你们离开枫南岭。”
“还有我的事呢?”薛香问。
狄未青轻瞥他一眼:“没你的事,我说万里晴。”
“哦。”薛香这回识趣地闭上了嘴。
狄绣来了兴致,她现在知道管自己的死活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狡猾地说:“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每年给我阿娘扫墓。”
这话真是狠极了,不带一点攻击性,却每个字眼都是刺,碾在狄未青身上滚来滚去。
狄未青轻轻哽喉咙,那里好像有一块郁结的浊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我替你扫。”狄未青咬着唇说。
“你替我扫那算门子?”
“算我欠她的……”
此话一出,狄绣的太阳穴如遭雷击,青筋暴起,几欲破口大骂。她欠的债,扫个墓就能一笔勾销的话,那天下纷争早就都归于太平了。
更不要提那个“算”字,合该就是她欠的,算与不算都是她的孽。
“你欠她的,扫扫墓,你欠我的,送出岭,你的买卖向来做得如此出色吗?”狄绣在雨声中问她。
人学会讥讽,大概都是无师自通的。这次重回枫南岭,她嘴也刁钻了,心肠也硬了。
她还能在别人的心上雕刻伤痛。
雨下得小了些,溅到狄未青白色裙子上的细小水点从膝盖位置下降到脚踝,于是她顺着背后那根柱子缓缓滑下去,蹲在那一角。
谈话甚至才刚开始,她已经开始产生疲惫感。
她下巴抵在膝盖骨上,把头撑起来,继续同狄绣说话:“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狄绣愣住。她看着缩在那里显得卑微渺小的狄未青,哪里还有作为枫南岭灵魂人物的嚣张和高高在上。
狄绣无声地笑笑,她还有些同情起狄未青了,她的手段真是不容小觑。
抬头从亭子那个破损的窟窿里看向模糊的天,她说道:“我哪有什么想要的。我想要的不是已经都没了吗?”
薛香也从那个洞口往上望,什么也没有,好想插嘴,但过于不合时宜,怕狄绣的眼神杀。
“你阿娘肯定想让你好好活着。”狄未青说。
“连万里晴也一起送出岭,你是真的救不了你的部族了吗?”狄绣看天的眼睛看向狄未青。
“救不了了,”狄未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能就剩几个月了吧。”
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可能没事,但你得带他出去吧?”狄未青指向了薛香。
薛香终于得到了开口说话的契机。他摸了摸身上那根结息草,得意道:“我自己也能出去。”
狄绣以为他在说大话:“你要咬着我的脖子出去吗?”
“我哪有那么残忍,咬着手指不就能出去吗?”薛香先说句不正经的话,然后再切正题:“我有法宝。”
他把结息草举起来在手上摇一摇,突然又想起什么,神色大变:“坏了,我忘记已经超过三天了,结息草枯了。”
“绣绣救我!”他干嚎着从亭子这角挤到狄绣那边去,抱住她的胳膊晃。
狄绣还记得他的膝盖往下全是泥,眼睛眉毛都挤到一处去,奋力抽出手,跳开一大步:“莫挨我。”
看他们打闹,狄未青便想,柴爻也得送出去,甚至柴卫一家都想送出去,都送这一家子了,整个村子都想抬出去。
如果枫南岭人手一棵结息草就好了,虽然不免还是会被皮肤吸收一些瘴气,但那点瘴气与现在的形势相比,根本无足挂齿。
以前枫南岭的母河里长满了结息草,可惜……
结息草!狄未青思绪开阔起来,她问薛香:“你的结息草哪里来的?”
薛香将已干枯无用的草绳朝亭子外掷出。轻盈的草绳一脱手就被风吹雨打着,踉跄几圈落地。
三个人的关注一齐落在水坑里的草绳上,薛香不屑,狄绣好奇,狄未青渴望。
“我们鼠仓长的呀。”薛香说道。
“你能带些来枫南岭吗?”狄未青半起身,没有站得起来,反倒坐到了地上。尾椎骨一条酸麻窜上来,震醒了天灵盖。
衣服已经在地上摊得不像样,索性直接折腿半跪半坐于原地。
薛香无关痛痒:“我为什么要带进来?你们枫南岭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狄未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可以救很多人的命。”
“那你把药方给我,我考虑一下带几棵进来。”薛香牢记任务。
狄未青谈不上为难,只是茶氏药方本来就是一命换一命的禁忌之物,她自己也鲜少用,给了别人若是用不好,也是白白引起杀戮。
“药方不可以给你,但我可以亲自去救你所要救之人。”
薛香双眼泛光,这提议也未尝不可行。能达到目的,还不用费自己太多力气,顶多就是跑两趟倒腾一下结息草。
“成交。”薛香双手合十,自我击掌。
狄未青找到了萦绕心头久久的困扰的解决途径,全身都软化下来。
她靠到背后的柱子上,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随即身子便倾斜着倒下去,脑袋也重重地磕在地上。
这下连上衣也要沾上许多泥了,她这么想着,视线逐渐模糊,耳边传来狄绣和薛香的声音,那声音也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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