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榻上,狄未青还穿着那件染了泥的白衣躺着,醒来怕是要恼火,这下连榻也不干净了。
榻前很吵,但她也未曾醒。
万里晴揪着狄绣的衣领,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情绪过于激动,金刀小弩抽了两遍也没能抽出来,只能将两只手都用来干架。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她大叫。
声音尖锐刺耳,薛香听了直后仰。
“她自己倒下去的,我们什么也没干。”
狄绣任由她揪着,只稍稍挣扎了一下没有什么效果,便不再费力。
“那你们肯定说了什么!不然怎么会这样!”
万里晴松开狄绣,指指昏睡的人,又觉着松了手掉气势,重新揪回去。
狄绣刚喘上一大口气,又被吊了起来。万里晴这一下冲得快了些,给狄绣的脸都憋红了。
薛香平时话多,这会不知怎么想的,也不劝架。一个人站在两米开外,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时在鼠仓也是,睁着眼看狄绣挨江中元的打。
狄绣倒也没有指望他来帮帮忙,这老狐狸的品性她算是摸清了,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像个狗皮膏药,他不感兴趣的,你就是拿金子求他看一眼,他也不答应。倒也不完全是,拿金子求,他可能会答应看一眼。
狄绣握住万里晴的两只手腕,让她松泛些,好顺畅地呼吸说话:“那我告诉你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你自行判断。”
“你说。”万里晴松开手。
狄绣便一边整理她被扯得一团糟的领口,一边说道:“你阿娘想让你滚出枫南岭,我和薛香劝止了她。”
“哇!”薛香也感叹小狐狸成长如此之迅速,巧舌如簧。
“你在说什么东西!不可能!”
“你不信就算了。”
“阿娘想让你们两个滚出枫南岭,然后你们打了她。”万里晴的自行判断如是这般。
“我们没动手。”万里晴的话里牵扯到薛香了,他可不背这口锅。
“没动手,我阿娘滚得一身泥?”
“她自己滚的,我们商议着怎么抬回来的时候没把握好默契,又沾了一些。”薛香的实话也有不被相信的一天。
万里晴只觉得这两只狐狸合起伙来戏弄她,欺人太甚。
恼怒之下,左顾右盼也未寻得什么称心如意的家伙什揍他们一下,想起来背后还有把弩,抽出来便将箭刀上膛。
狄绣的额心正对着那锋利的金刀尖。
她心里没忍住地慌了一下,立刻就想闪身。
“你最好别动。”万里晴开口道。
狄绣便一动不敢动。她也不确定到底是自己的化形更快,还是万里晴的体术和箭术更快。薛香真该死啊,同样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怎么要付出代价的只有自己。
薛香这下坐不住了,打绣绣可以,杀绣绣不行,她的血有用。
直接带狄绣走也不划算,他和狄未青的交易还没有谈完。先当个和事佬吧。
他懒散开口道:“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多伤身体、多伤和气。”
于是万里晴调整了一下位置,三点连成一线,弩箭出去正好能穿过狄绣,钉到薛香的胸膛上。
她气呼呼说道:“连你一块教训。”
薛香有把握带着狄绣从弩下脱身,但他就想看看万里晴能怎么样。反正狄未青还没有醒,坐在这里等不如找些乐子。
万里晴一手端着弩,一手四下翻找工具,还要不断调整位置,两只眼睛一时间不够用。
薛香配合着跟她兜圈。
他这样划水的抵抗,狄绣哪里能看不出猫腻。
她转过去正对向薛香,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匪夷所思,嘴巴也不自觉地有些许撅起。
薛香看着只觉得娇俏可爱,逗绣绣玩可真有意思,与万里晴的配合更显默契。
万里晴找来一根绳子,转了好几圈将两只狐狸捆在一起,收尾时一脚顶在薛香的膝盖处,卯足了劲收紧。
好在两人还算空腹,这么紧不得把肠子也挤出来。
狄未青的屋子角落里有一个梨花漆柜,新打的,漆味还未完全散除。
万里晴将两人塞进去,关门上锁。她上次这么想过,想到做到,人生美妙。
柜子上锁的那一刻,光线便彻底消失,二人不辨天地南北,只陷于这方寸之间。
薛香只管借力倚在狄绣身上,软手软脚软骨头,不肯出一丁点力撑开些绳子。
狄绣腹部被勒得难受,后撤脑袋,一头撞在薛香的下巴上,问道:“你没吃饭吗?”
乌漆嘛黑的,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今日是没有吃饭。”薛香说着,更是萎靡。
“我要出去。”狄绣手下起诀。
“出去作什么,你又不用回家吃晚饭。”
狄绣气不打一处来,薛香真是句句叫人噎住,跟他绑到一块待几个时辰,真是这辈子都有了,往后余生全是享福,苦难全在这里受尽了。
狄绣说道:“我回家做饭。”
从善如流的薛香立马接话:“那我去你家吃饭。”
他甚至主动掐诀解开了绳子。
绳子落到柜子底,狄绣问他:“你这么容易饿的吗?元元姐也能吃,是鼠仓的集体培训吗?”
“哦,李干负责我们的洗碗擦桌子,她吃完了就收拾,从来不管我和元元吃到哪儿了。向来我们没吃饱桌子已经擦就干净,三天饿九顿来着。”
狄绣笑出声,轻快的“呵呵”从抵着上颚的唇齿间流动出来,连她自己都突然发觉这个声音甚是陌生。
她以前笑过吗?
狄绣边推柜门边在脑内检索。好像也有笑过,和阿娘分着吃地瓜的时候也曾咯吱咯吱偷着乐,但大多数时候,她和阿娘之间也是哀伤大过苦中作乐。
柜门没有推得开,狄绣却放开声音大笑起来。
她把薛香刚刚说的事又咂摸了一遍,打心底觉得又羡慕又有趣。他们的趣事是日常的、是不经意间就出现的、是永远不用担心会消融的。
于是狄绣抬起头努力去看薛香,尽管黑暗中谁也看不到谁,她甚至不确定薛香的脸在哪个位置。
她摸索到薛香的衣襟,用些小巧的劲将他拉得微微弯下背脊。
这样她便能确定薛香的头在哪里,脸在哪里,从他呼出的气息,还能将他的鼻子眼睛嘴巴从印象里投射出来。
原来,薛香的脸在她脑子里啊。
“薛香。”狄绣叫他。
“嗯?”薛香也正要推这柜门,被狄绣突然而来的大笑打断,中止了动作。
狄绣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收回去,她刻意压了压嘴角,问薛香:“我以后能不能也住鼠仓?”
薛香脑子里飞快地博弈了一番,她什么意思?枫南岭住得不满意,确实很难满意。为什么现在说这个?我要吃她的饭,她想吃回来。
“不行。”薛香表示拒绝,和江中元抢饭吃已经不够顶饱了,再添一张嘴,那还得了。
“除非你吃得少。”他补充道。
“我吃得可——少了。”狄绣说。
“那可以。”
得到了应允。
狄绣心里燃起喜悦之情,夹杂着对新居所的憧憬,仿佛春日里缱绻的小风,吹得人从头到脚,焕发生机。
她高兴得冲昏了头脑,松开薛香的衣裳,揽住他的脖子,原地小跳了一下。
弹起来的肩膀又撞在薛香的下巴上,他“唔”地一声轻哼,怀疑狄绣动机不良,这处她刚刚才拿头骨撞过。
他还弯着背,这个站姿不是很舒适,于是他去掰还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
“不能反悔的。”狄绣强调。
“不反对,不反悔。”
薛香的回答暧昧得如同誓言一般,狄绣先是别扭了一下,随后便想,他懂个屁的暧昧。
松手,推柜门。
柜子门刚被推开一条缝,就听到两串脚步声。
一串是万桥进来了,一串是万里晴走过来,“啪嗒”把那条缝给合上了。
“怎么样了?”万桥风尘仆仆地赶来,他的黑色银纹披风上淋得湿漉漉的,几片桃花瓣粘在上面。
他边走边褪下帽子,解开披风抖了两下,两片桃花瓣便从上面抖落下来。
又想起狄未青爱干净的习性,弯腰把那两片花瓣捡起来,扫了两圈找不到地方扔,便攥在手里。
“一直没醒。”万里晴小声地回话。
万桥看了一眼万里晴,她站在那里绞着手,乖巧顺从。
手下的人和万桥提起万里晴的时候,多的是“听话、懂事、不曾胡闹”这类字眼。他虽不全信,但每每见着她,却也挑不出哪里不对。
万里晴只当自己不是亲生的,当爹的还是个头头,她带头捣蛋被知道了,岂不叫万桥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别人不给她挑破,她也乐得其所。
“怎么弄成这样?”万桥看狄未青的衣服上全是泥,也以为她大战了一场。
“我也不知道,”万里晴说道,“但我检查过了,没有外伤。”
“谁送回来的?”
“嗯、嗯、嗯。”万里晴又开始绞手,死脑子,快想该怎么编。
“不知道算了。”万桥的台阶给得又好又快。
他摸到狄未青的手腕,脉搏跳动得倒也正常,放下心来,不可见地输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他对万里晴说道。
“嗯、嗯、嗯。”万里晴把手别到背后,抠了抠身后柜子上的把手,左右为难。
“我留下来一起吧。”她眉头紧皱,又说,“不留也行。”
待会儿柜子里两个被发现了,就当他俩是贼,反正她不在场,事后问起来就说不知道。
“那我先回去了。”
万里晴转身多看了两眼这梨花漆柜,里头两位这时像睡死过去了一般悄无声息。
她提速快跑离开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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