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会上,几人调笑间的闲话,说大了是失言之人德行有失,说小了,也就是几个女子的口角之争罢了。
但被司马昭上纲上线地这么一说,还要请曹太后主持公道,这不是要将说错了话的人放在火上烤起来么?
文玥脸色一白,脚下也跟着一个踉跄,屈膝福礼身子便歪在了身边侍女的手臂上,仿佛被吓得不轻。
此时,先前或是想借东宫侍妾争锋,一起为难东宫太子妃的人,或是自视清高,不愿理会烟尘女子的人,都一概收敛了眉眼,无一对文玥投去怜惜或是鄙薄的目光,垂首低语,不作表态。
其实深宫高墙之内,与风月场里,也没什么不同,多的都是女子的争锋斗艳,落井下石。
既来了个压得住场子的,谁不是独善其身,噤声等着看好戏?
若是曹太后按司马昭所说,主持了公道,坐实了东宫妻妾不睦不说,还要把不睦的原委,也就是华月与司马昭先前在藏书阁的事再一次宣扬开,这于初掌权的司马昭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这么一想,本还屈着双膝奉礼的华月微抬眉眼,待看清了在场众人幸灾乐祸的神色,又悄悄觑了一眼司马昭不咸不淡的神情,笃定他不是要把事情闹大时,便抬步上前,朝司马昭微微点头示意问好,随即朝曹太后福了福身,道:“妄议天家,论罪可诛,恶意造谣,按律可罚。”
说到这儿,华月顿了顿,施施然巡视众人一眼,见大家略带了些惶恐地避开她审视的目光,才略满意地继续道:“妯娌口角,家规可惩。”
她说最后这话时,面朝文玥,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只是眼底有些冷光,默默然看着文玥眼底惶恐却暗藏狡猾的神色。
华月心底冷笑,缓缓转头看回曹太后,又福了福身,“王爷所言极是,但今日这赏花会人多口杂,难免需些谈资笑料热热场子,若真是因此就坏了大好的春光,怕不是要得不偿失?”
她面带微笑,温婉大方,表现出与司马昭锱铢必较的不同。
但就在众人要松下一口气时,华月轻轻笑了笑,补充道:“若真要以儆效尤......”
她又顿了顿,摆出要赏罚分明的神色,“那便让文妹妹抄那女诫十遍八遍也未尝不可,至于其他,还请皇祖母莫再追究了。”
曹太后先前脸色已见暗沉不少,对华月打算把众人的非议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甚为不满,待终于听得华月拿出如何罚人的对策时,面色才缓和了些许。
她抿紧唇线,看了礼数周到的孙媳妇好半晌,才宠溺地瞪了华月一眼,“好,就你心善,那便都听你的罢。”
“皇祖母谬赞。”华月唇角笑意放大,再次躬身行礼拜谢。
而一旁的秦嬷嬷见状,连忙给咎由自取的文玥卖力使眼色,后者才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步,又如弱柳扶风一般,颤颤巍巍地在曹太后的面前伏地跪下,“妾身谢太后娘娘宽宥,自当按姐姐所言,回殿抄录女诫,烂熟于心。”
曹太后只嫌弃地瞥了文玥一眼,冷哼一声,便抬起一手,就近拉过华月,牵着她一道往主座上走去,一边道:
“你呀,平日总是犯懒,不肯主持这些诗词酒会,遇着事,便容易拎不清,清净之地哪容得下些风花烟尘?”
说到这儿,她又斜瞪了华月一眼,道:“焐儿胡闹,你倒好,也跟着放任不管,成何体统?”
顺从的华月一怔,抿唇看了看曹太后微愠的神色,思踱半晌,不禁轻笑一声,扶着她坐下,便道:“人道后宫佳丽三千,百花齐放各有特色最是好,只要能开枝散叶,那都是国祚的绵延,社稷的福祉,这还是皇祖母教的臣妾呢。”
她巧笑嫣然,既显出对太子其他妻妾的大度,又点出文玥乃怀六甲之身,实属怠慢不得。
可曹太后听了华月的话,眉色却是一凝。
她深知华月并非面上的宽宏大量,若非如此也不会与司马焐成婚三年,几乎不曾同房,也不见为皇家诞下一儿半女。
而如今华月这一番话,全然不过是为了周全东宫的体面,保全她太子妃的贤德名声。
曹太后深深地看了华月一眼,几不可见地摇头叹息,才再看向地上的文玥,“你肚子大了,便多些在屋里好好养着,莫让远在南边征战的太子记挂,也莫是总让太子妃为你操心。”
她语调温和了许多,但依旧对文玥十分不待见。
那文玥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听了曹太后的话,便连忙寻了身子不便的由头,拜辞退了下去。
待宴会上座次一一归为,赏花会便再续了起来,不过曹太后却似融不进这满座的欢愉之中。
伺候在旁的华月见皇祖母神色恹恹,便体贴地续茶闲话,挨个地把会场上言谈欢笑的男男女女都介绍了个遍。
她素来知道,曹太后是个爱热闹,爱喜庆的,若是偶然地促成些好姻缘,便会挂在嘴边许久。
“你呀,就是爱事事周全,个个儿都想顾上,有时,哀家倒更希望你向他学学。”
曹太后听华月不厌其烦地说着如何为有缘人牵线搭桥,便出声打断了她,努了努下巴指向司马昭,训斥道:
“该自个儿计较的事儿,别都让了出去,那些要周全别人体面的事儿,你就别都往身上揽,做个没完。”
这是在说华月总是顾着别人,而忘了自己。
可华月向来便是如此,这是她所处的位置决定的,即便是曹太后这么一说,也改变不了现状。
便如今日,华月专程派了亲卫统领凌霄去南城,接刘宛如来京,便是因为她知道曹太后希望撮合司马昭与内阁大臣刘铭的女儿这桩婚事。
“华月若是不把这事儿往身上揽,哪能替您从刘伯父那儿将宛如妹妹讨来宫中,参加这赏花会?”
华月脸上依旧挂着俏皮的笑容,压低了声音与曹太后说着,一边拿眼睛示意地瞟向东西下首分坐的司马昭与刘宛如。
刘铭是仅次于林康顺的第二大文臣,虽与曹太后沾亲带故,但却是朝中清流一派,向来不好结交朋党,是以深受文宣帝重用。
对于唯一的女儿,他视作珍宝,养在南城,远离京都的风云诡谲,也算是避开了许多的官场纷扰。
不过臧家与刘家乃是世交,刘宛如与华月算得上是手帕之交,有主见的她素来喜欢与太子妃交好。
所以,华月既派人去南城接她到京中来游玩几日,很快便随着太子妃派来的车辇,进了燕都,那脚程比她写给阿爹请示的信还要快。
曹太后知道刘宛如进宫必定是华月的手笔,被她这么调皮的话语和神态一逗,再大的愠色也就都消散了,猝然想起今日专程将司马昭从东巡路上召回的用意。
她忍俊不禁,“你呀,说你一句,你便能顶一万句。”
华月听了,笑而不答,而是对刘宛如说道:
“宛如妹妹难得来了燕京,也该趁着大好的春光踏踏青,赶明儿,便让你阿昭哥哥带你出去走走。”
刘宛如少时也曾被送到宫中,与华月一道,和各位皇子上学念书。
那时,司马昭没少带着她和华月一道溜出宫去玩耍,说来,三人还有些少时的情谊在。
是以,刘宛如对于华月的提议甚为欣喜,满面笑容,可正待她要应下时,司马昭却抢先开了口:
“本王近来忙于朝事,东巡的任务繁重,怕是不能如皇嫂的愿,陪同刘姑娘了。”
他眉眼低垂,隐去了眼底的神采,但双臂抬起朝华月拱手,姿态倒是很恭敬。
华月一愣,余光悄悄瞥了瞥曹太后已有些不悦的神色,抿了抿唇,又客套地朝司马昭笑道:
“不过是一二日,总不会太耽误正事,不若王爷......”
“皇嫂写一份纸上谈兵的‘地税’奏折尚且要花上十天半月,更何况本王是要亲自用双腿丈量土地?”
司马昭猝然打断华月的话,同时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仿佛有翻涌的愠色从他眼底溢出,要撞入华月的心口,
“皇嫂这么得空,不若自己陪陪刘姑娘踏青?”
华月被司马昭的言语冲撞得一懵,只觉他话中意思是自己的一份奏疏累得他要巡视各县,心中不满,便摆起了脸色,故意回绝她的提议。
可满心欢喜的宛如有什么错处,也要承受他这般在众人面前的回绝?
“那不若宛如与华月姐姐一道跟随阿昭哥哥东巡?”就在华月又开始揣度说些什么才能为宛如挽回面子时,刘宛如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她晶莹透亮的双目微微闪动,朝华月笑了笑,才起身朝曹太后福礼:
“臣女鲜少离开南城,如今难得来了燕京,便想斗胆向太后娘娘请命,容许臣女随王爷与太子妃一道东巡,也好见一见近来被朝臣传颂的‘税改策’里的稻花香田长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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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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