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主子,西校场偏远,一来一回就入了夜,这选演也不是非赶在今日完成罢?”

秦嬷嬷将车帘放下,阻去簌簌灌入的寒风,和逐渐远去的宫城。

她视线转来时,眉心是蹙起的。

西校场是皇城卫队驻扎地,既是军营,自然设在京都之郊,与宫城相距甚远不说,沿路还涉贫瘠古道。

又因连日大雪,这天寒地冻里的凶险怕比平日更甚,难免叫人平添几分戒备。

秦嬷嬷的担忧当然不无道理,只不过事情总一环扣一环,是不能怠惰的。

“林妹妹那处赶着要宴席参演的名录,选演自是不能耽搁。”

华月半眯着眼,一手抚额,一手拨动碧玉点缀古檀木球的长念珠,似昏似醒间,侧头瞥一眼车帘缝隙中可窥见的赶马礼部官员,轻笑一声:

“若今日不把名录都定下来,明日怕得要重排。”

在圣人新贵前表现的机会,谁不削尖了脑袋去争?

只要贵人高兴,参演和选演的赏赐都少不了。

既如此,难保礼部那处不会再寻旁的借口,增补调减已定的名录,坏她原先的计划。

秦嬷嬷虽能理解华月的打算,但只一想到主子总为这些人情往来操劳,眉尾的皱纹便又重了几分:

“老奴当然知晓主子的良苦用心,只老爷少主都说了,您在京都只管过好日子,保全自己便是,哪里用得着一天到晚掺和那些腌臜事儿?”

她说得激动,撬动暖炉碳火的手也重了些,一不小心就擦出点点火星直往华月衣裙上冲,她一惊,迅速抬脚掀起裙摆,将那抹滚烫掩去,见亮光化作灰尘飘摇坠落,才缓缓舒了口气,继续絮絮叨叨:

“那选演的乐班还有好些个没来得及给您挑选?您再选些个不就好了?哪用得着真较起劲来去选什么胸口碎大石的人?”

华月听着秦嬷嬷活像怨妇的声音,见她自始至终没有抬眼,便只能盯着她那被岁月积压了沟壑的前额看。

视线缓缓爬上乳母越发斑白的发丝,忽地一抹酸楚在心底腾起,她本淡然的浅笑渐渐凝住,瞬息化作一抹怅然。

华月旋即坐直上身,将屁股挪到秦嬷嬷身旁,亲昵地扶上她的手臂,又将小脸侧靠在她温厚的肩头上,撒起娇来:

“好嘛,下次便听嬷嬷的,这等小事简单办就好。”

她一手探到膝前,小心翼翼为秦嬷嬷掸去方才粘在衣裙上的火灰,解释道:

“只是这一次,平西大捷庆功宴盛大,除却皇上与百官看着,那三王爷也在看着,所选的表演自然也要让新贵满意才好,不然月儿哪能走这一遭呀。”

她仰头撅唇,亮晶晶的眼睛对着秦嬷嬷,扑闪扑闪:

“嬷嬷就别怪月儿折腾这一番了,好不好嘛?”

臧华月的声音本就甜糯,平日里她端持清冷还好,如今娇嗔起来,那声音更是酥酥软软,便如糖丝做的棉花,一放在温热跳动的心尖上,微微颤动几下就化成了水,黏黏腻腻,渗入脉络。

本就宠她上天的秦嬷嬷哪里招架得住?

腰身一扭,本与华月相连的衣裳霎时分离,然脑袋却是侧过来靠得更近,“嗤”了一声,才弯起食指勾了勾华月的鼻尖,瞪她一眼:

“老奴哪里敢怪娘娘?便是操碎了心也都得捧在手心里怕摔疼了的。”

语罢,也因华月不断地蹭挪逗乐,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马车上一时添了许多欢笑声,驱散了主仆二人意见相左而生出的不悦......

*

西校场内外,白皑皑一片,即便寒风呼啸,却不见半点尘土,只有星星点点的白沫氤氲在地表,倒不至于将人的视线都模糊了去。

礼部官员早向西校场递了信,皇城卫队统领卢校尉领着十数名上将,早早立在了校场高门外候着。

远远望去,有如一头雄壮的棕熊领着一群瘦猴,虽都尽量站得笔直,摆出端肃沉稳的气势,却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儿不伦不类。

如今大燕的武装力量中,除去臧家戍边百万大军,新起将星平西侯的五十万大军,便只有皇宫里的禁军,以及这支皇城卫队。

而这支皇城卫队的原型是太子司马焐所建的东宫府兵。

因着皇上的忌惮,大燕的重文轻武,皇上在朝臣的多番谏言后,将司马焐的府兵没收,编入禁军的分支,成了从皇宫防卫延伸至整个京都防卫的一支兵力。

只不过大燕繁华了百年,除去边关大大小小的外族挑衅,京都哪有什么战事用得上军事力量?

若说皇宫禁军在天子脚边不得已还会殷切地将职责担好,那皇城卫队逍遥在宫城之外,除去日常享受军饷补给,平日里除却偶尔为皇家出行开道也没什么正经事儿,也就难免都养歪了去。

思及此,华月便不再对眼前这些人的身姿有惑,只是另一个疑问又自心底腾起:今日到底能不能在这皇城卫队里选出些能上得了台面的技艺表演?

她摆摆手,免去一众奇形怪状将士的问礼,也不让他们有奉承的机会,便速速进了校场观看早备好的演习。

“此人乃我皇城卫队中最健硕且孔武有力之将士,能举千斤之鼎,立一刻钟不倒。”

卢校尉的声音一如他的身形,浑厚粗壮,匪里匪气,唾沫横飞。

只一开口,就让华月有退避三舍的冲动,亏得她教养极好,生生定住,面不改色地望向他抬手所指之处。

一张数丈宽灰布包裹的棉垫之上,躺卧着一个约莫九尺长的壮汉士兵。

虽瞧不清神色,但见露在外头的半截小臂青筋暴起,搁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粗钝的指尖衔着身下一丁粗布,便知他亦有些紧张。

“这人真的可行?”

华月皱眉,看向一旁两位瞧着同样孔武有力的士兵正抬着一方长石上来,平平整整地摆在那卧地士兵的上半身处。

她便明显地瞧见那壮汉士兵浑身抖了抖。

但卢校尉似乎毫无察觉,国字脸上的唇一咧,便道:“回娘娘,胸口碎大石这种小技艺,任一凡夫俗子都可示例,何况我军中将士?”

他一挥手,立于棉垫旁侧的一位光臂汉子就提起脚边的大锤,抬步往棉垫上走。

那光臂汉子活像刑场上邀来的刽子手,大灌一口水,“濮”的一声,又全洒在锤头上,转瞬就凶神恶煞地高高扬起石锤——

“我不干啦——”

忽地,长石底下传来惊悚的呼叫。

先前躺卧在地的士兵张牙舞爪地要拒绝逃开,偏那大石过重,让他分毫挪动不了。

而早举起石锤的光壁汉子被这一搅和,一顿慌张,石锤竟脱了手——

众人的慌乱中,华月目之所及,便是正前方的石锤越来越大,直直飞来,惊得她脚下生根,连呼吸也凝住:完了。

一声又一声的“娘娘当心”传来,却无人告诉她眼下当如何做......

“呲呲呲呲——”

仿佛是一道脚掌擦地的声音。

华月似感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迅速靠近。

她下意识偏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如猎豹一般风驰袭来。

未待看清,她的手腕着力,腰上一紧,人便在地上连转三圈,才堪堪停在一个火炉般的包围里,目之所及是一片黑布,其间是纹理简朴的衣襟。

“咚——”

忽又是一声巨响。

正欲抬头的华月心尖一抖,下意识将脸埋进最近的安全之所,双手也攀上了偶得的浮木,紧紧攥着眼前人的衣领。

一股浓烈的墨竹混杂铁锈的阳刚气息霎时填满鼻腔,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却偏偏很安心。

“属下该死!”“小人该死!”

“太子妃吉人天相。”“谢三王爷出手相救。”

耳边还是聒噪不停......

三王爷?

一道闪光划过脑海,华月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才见过不久的狭长凤眼,里头的瞳仁黑得发亮,正倒映着女子娇憨怯懦的容颜,眼尾着色,目露惊惧,唇珠微微翘起,有几分撒娇的模样。

她心尖又是一抖,忙垂首挪开视线,将攥紧人衣裳的小手摊开,轻轻推了推那堵刚硬,嗫嚅道:“谢三王爷出手相救。”

惊魂甫定之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脚边人恭维的话,只话一出口,她才发觉声线里的战栗......

腰间忽地一松,她的腿脚竟跟着一软,几乎要跌倒。

好在那浮木并没有挪远,大掌又缠上她的腰身,将她稳住。

四目再次相对,暗黑的眸底似有什么在翻涌,是戏谑还是嘲笑?

“可站得稳?”

司马昭清冷的声音脱口,打断华月的猜测。

他的语调与华月所见的神色全然不同,再仔细一看,那眼底早已恢复平静。

“可以可以。”

脚边的秦嬷嬷见状,忙站起身,在另一侧将华月扶稳,又将她拉得离开司马昭一丈远,才恭恭敬敬地推道:

“谢过三王爷,老奴来扶着娘娘便好。”

司马昭眉峰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丢失了温软的指尖在大氅下蜷了蜷,才握拳拱手:

“方才事出紧急,冒犯皇嫂了。”

“无碍。”总算在秦嬷嬷这处找到了着力点的华月抿唇,自以为地尽量控制了翻涌的惊恐,转向匍匐在地的卢校尉,绷紧了声线,斥道:“本宫倒不知你这便是备好了的杂耍表演?”

“属下,属下......”卢校尉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大锤与石板碰撞,即便是石板碎裂,那力道传到人的身体时,也已微乎其微,你怕什么?”司马昭身旁的一个彪悍男子见状,掠过卢校尉,上前朝那个被压在石板下蠕动的壮汉“嗤”了一声,随即回身拱手,“王爷,请让属下掌锤一试。”

这男子是司马昭麾下一猛将,名林满德。

司马昭只一颔首,林满德当即躬身拾起脚边大锤,几步上垫,竟也没个准备的动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挥锤一敲,数寸厚的长石生生碎裂。

还没等华月细看,一张漆黑大布遮来,挡住她的视线。

下一刻,便见大布底下露出的一截里,一颗裂石滚落,摔在地上。

她蓦地抬头。

司马昭却已迅速将张开的大氅收回,视线也看向棉垫之处,只余一面冷硬的侧脸,仿佛方才那大氅不是他递来的挡箭牌似的。

“我,我,我竟做到了!”

棉垫上的壮汉腾地从碎石堆里爬起,双手按在胸膛出,摸索几番,随即喜笑颜开。

围观的众人也后知后觉地齐声喝彩,无不欢呼。

偏生,忽一道冷厉的声音穿透,打破了四处的欢腾:

“如此雕虫小技,竟也让能尔等如此高兴?”

众人一惊,皆循声望去,下一瞬,又是一片跪倒:“参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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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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