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月来西校场前，差了人去皇城衙署向司马焐递过口信。
但毕竟选演一事本就不大，又因临近年关，叠加平西大捷庆功宴，分管礼部的太子殿下自然忙得像个陀螺，她没有邀他一同前来。
如今听他斥责的语气，又见略显阴沉的面色，似乎对来西校场选杂耍表演一事不大高兴。
想到这儿，华月瞥过依旧稳如泰山的司马昭和他带来的人，又扫一圈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的皇城卫队，略一琢磨，圆场道：
“本想替殿下分忧，选出个有意思的杂耍在庆功宴上为平西大捷助兴，不曾想，竟是老老实实地让三王爷上了一课，日后，可得先向殿下讨教足了，再做打算才是。”
说话间，她莲步轻移，已经站到司马焐的身旁，面上端持温婉挂着笑，望向他的杏眸微弯，是贤淑之态。
虽知这是臧华月在外人面前，刻意维持夫妻体面的惯用表情，但司马焐心头依旧熨帖不少。
至少在这一刻，她得体的言语，表现了对丈夫的恭顺和维护，更驱散了两人因为如何处置文娘子腹中孩子一事的分歧所带来的阴霾。
司马焐眸光微闪，眼里的凌厉渐渐消退，紧绷的下颌线逐渐柔和，移开视线看向司马昭时，先前清冷斥责的口吻已变作皇家兄长对弟弟的客套：
“你皇嫂有心，从前就常对你的事上心，现如今她总要忙着东宫之事，许多事难以周全，你莫见怪，若是日后有什么不妥的，急需的，只来寻孤便是。”
这话显然是在提醒司马昭不要越过司马焐去与臧华月有什么交集。
当初华月进宫时，正逢后宫巨变。
那时皇后太子初立，司马昭与其生母，也就是原来的贵妃娘娘，初被贬入冷宫。
那时的华月还懵懂天真，不晓得前朝后宫牵扯的利害，但凡见个孤苦的人都要大发善心。
所以，因着些机缘巧合，她没少悄悄给冷宫这对母子递援手。
这事儿，司马焐知道，本来也时常为她打掩护。
只是后来一次，兄弟二人不知为了闹什么别扭打起来，东窗事发，华月就再没机会帮过冷宫的母子。
后来，便听说贵妃娘娘自缢身亡，皇上伤痛，追封其为仁德皇后，不久，司马昭便请命去了西疆。
他这一走到今日，也有七八年了，两人又还能有什么交集呢？
华月暗暗冷笑，没有打岔面前两兄弟的谈话。
司马昭听了司马焐的话，神色倒是不改，也没有纠缠于与华月相关的话题，只专注于公事上，颔首环顾四周，道：
“待平西大军抵达，还要请皇兄为将士们辟出能安歇的居所来。
至于这练兵场，恐怕还需再扩建三四倍，届时皇兄所辖的皇城卫队亦可一同练兵了。”
华月心惊：皇兄所辖的皇城卫队一同练兵？
她视线环顾，最终落在已经并肩而立，看向天地间侃侃而谈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眉头皱起：皇城卫队什么时候又成了司马焐所辖兵力？
揣度间，华月又听前头两兄弟言笑后，相对而望，互道告辞。
“京都不比西疆，一到冬日，天黑得早，孤先与你皇嫂回宫，至于大军安置一事，明日你到东宫来，孤再与你细说不迟。”
司马焐依旧负手而立，看向司马焐时，桃花眼里尽是豁达，倒显出几分许久不见的意气风发来，让华月都觉得有几分晃眼。
而司马昭虽无春风满面，但眉宇间在沙场凝练而成的肃杀狠戾若隐若现，似被他竭力收敛，而显得老练沉稳，是另一种诱人探知的魅力。
华月不察一瞬，他已经话毕转过头来，朝她点头示礼，深邃的眼睛裹在狭长的凤眼里，如幽潭平静，深不见底。
她微微一慌，迅速掩去一晃而过的失神，将本就习惯性勾起的唇角咧得更大些，也朝司马昭点了点头，才与司马焐相视转身离去。
待得华月与司马焐几乎消失在西校场东门时，卢校尉挪步到林满德身旁，狗腿地问：
“林将军，您看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他视线不住地瞟向已在风中静立一刻钟的司马昭，一时拿不定该怎么伺候这尊大佛。
林满德挑眉，瞪他一眼，“没见王爷在目送太子殿下么？”
“目送？”卢校尉一愣，循着司马昭面朝方向看去，太子和太子妃早已远得如一对豆点儿。
还当真没见过这般目送人的......
正待他要继续询问该如何安排后续时，司马昭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回府。”
随后，便见这尊大佛头也不回地大步一迈，往与太子夫妇离去方向相反的校场西门而去。
*
西校场东门外。
华月一如从前，自然而然地朝马车处走去。
眼看内侍迅速摆好杌凳，她便抬脚踏上，顺势将手从大氅里抽出，寻搭手。
然专注脚下的她忽觉手中触感与往常不同，猛然侧头，霎时对上司马焐存着缱绻情意的目光，望向她时不做躲避，嘴角还残留方才意气风发的笑意。
华月眸中微顿：他似乎心情很好。
她提了提唇角，颔首收回视线，上了马车，而司马焐竟也跟随其后，没有选择骑马。
本来今日西校场一行仓促，华月做了低调处理，所坐马车本就小，如今司马焐一个八尺男儿坐进来，里头就没了被挤在后方的秦嬷嬷的位置。
秦嬷嬷只得爬上车舆，将半个身子探进车厢，为主子们准备暖炉和汤婆子。
“我来罢。”华月见秦嬷嬷身形别扭，拦住她的动作，将她推出车厢外，自行打开碳炉。
此时，司马焐的手却先伸过来，将一旁的火折子取出，意欲点蜡。
华月见状，忙伸手拦住，“这儿还有温着的碳火。”
她将碳炉顶上温着的汤婆子取出，先传了一个给车厢外的秦嬷嬷，才将碳炉底下的铁制剪口撬开，将空气隔绝开的炉内铁皮从中间分裂，露出底下烧得正旺的几块红碳，没一会整个车厢便被烤得暖烘烘的。
司马焐看着华月一连串的动作，沉吟好半晌，才轻笑一声：“你倒是细心。”
“不过些小事，殿下不常坐马车，少见罢了。”华月还在低头忙活，将摆在一边的汤婆子也递一个给司马焐，“天冷，殿下也暖暖手吧。”
司马焐垂眸看向被温热晕红的葱白指尖，犹豫几息，才伸手接过汤婆子，在华月意欲将手收回时，他顺势将娇小的葱白握住。
华月一愣，猝然抬起头看他。
“父皇已将皇城卫队的掌管权交还予孤，日后与平西大军共同在西校场操练，待兵制成熟，孤可再辟屯兵之所。”
司马焐目光灼灼，写满重掌武权的喜悦。
先前听闻皇上急召司马昭进京汇报西疆战事，又勒令其随从兵力不可过千，便以为皇上仍是忌惮皇子拥兵自重的。
却不曾想他又将从司马焐手中收来的兵权重新交还，甚至让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所辖军队都摆在小小的西校场里。
这不是明摆着要让两位皇子较量么？
一番思量，华月便欲开口提醒夫君前朝角逐的暗涌。
然司马焐又先她一步开了口：“孤知道，你与阿昭从前有些交情，但如今瓜田李下，势力角逐，你先少些与他往来，好么？”
华月一怔，全然没想到，她的夫君不仅考虑周全，竟还将一些莫须有的往事流言都包罗了进去。
她暗暗叹笑，面上却不显，只恭顺地点点头，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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