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启明殿外的青砖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中官身子往外倾了倾,抬手遥望去。却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快速往殿上走来,他轻叹一口气,对着身边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说道:“哎呦,萧小公爷,是晁仪公主来了。”那青年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袍,边角上绣着金色的蝠纹,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话音刚落,沐黎已经来到了启明殿门外。她稍作停顿,轻轻地抚去身上的雨珠。
“臣萧蘅拜见晁仪公主……”萧蘅上前躬身向沐黎行了一礼。
“哎呦!萧小公爷!晁仪公主如今已是皇太女了!老奴这记性,浑把这事儿忘了!”赵中官拍了拍脑门,急得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块儿。
萧蘅依旧面无表情,正要抬手再拜,却见眼前倩影一晃,沐黎早就跨进殿里去了。鼻尖上还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清香,萧蘅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脸去。
启明殿里,泰成帝正坐在一叠堆积如山的奏折中,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下雨怎么还来了?”
沐黎匆匆拜过泰成帝后,接口道:“父皇,儿臣适才看了荣国公上呈的西北军备支出表,感觉里面有些东西值得商榷,所以特意……”
“这个不急……”泰成帝没听完,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音。他搁下手中的毛笔,双眼意味深长地往外面瞟去,接着又话锋一转:“下月初五你的生辰宴,准备得如何了?”
沐黎微微一怔,嘴里喃喃道:“父皇,儿臣的生辰宴有尚宫局和萧贵妃打点着,目前最紧要之事是……”
“小四!”泰成帝稍稍抬高了音调,他放下手中的折子,双手负背绕到了书桌前面,径直来到沐黎面前。
这阵势沐黎再熟悉不过,每次父皇吵不过她,就会唤她小名。她往外殿外瞥了一眼,心想今日也许不是谈这个的好时机,毕竟荣国公之子萧蘅就在外面,脑子里正盘算着如何找个机会再谈这事。却听见耳边赵中官那尖细的嗓子。
“陛下,萧小公爷在外已候多时……”
“传。”
沐黎眉心微皱,默默往一旁站去。
不一会儿,萧蘅信步走了进来。他先俯身向泰成帝拜了拜,又转身对着沐黎行了礼。末了,说道:“适才臣无意失礼,只因远在西北,消息闭塞,这才不知晁仪公主已是皇太女。”他说着,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轻轻地在沐黎脸上扫过。
“萧小公爷不必自责。西北地远,诏书自然没那么快到。”沐黎只淡然一笑。
萧蘅这才直立起了身子。两人距离不过半丈,他周身的冰冷气息却叫沐黎心底有些发颤。
这个叫萧蘅的,三年前才比自己高一点儿,如今竟然高出这么一大截。他肩背宽阔,沐黎整个人被笼在他的阴影之下,压迫感极重。她踱到窗边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承煊也有三年未归京城了。此次回来必要多呆些时日吧!”泰成帝笑眯眯地说道。“至少得过了下个月初五晁仪的生辰宴再走。”
“是。”萧蘅抬手应道。
泰成帝又和萧蘅拉了些西北的家常,沐黎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没来由的厌烦。而雨却越来越大,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了。
“朕记得承煊的棋艺在京城可是出无其右。”泰成帝轻击双掌,“赵良,摆棋阵。”
一会儿功夫,白玉棋盘摆好了。泰成帝向沐黎招了招手,“小四,你也许久没对弈了,不若过来和承煊切磋切磋。”
沐黎慢吞吞地晃了过来,有些不太情愿地在棋盘旁坐下,拿起了白子。她向来不爱开棋。
萧蘅在她面前落座,手执黑子。两人落子都是极快,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却见黑子已经迅速占了三角,白子只留下一角,呈孤军奋战之势。
沐黎拿着一枚白子,手指尖来回地搓揉,似乎有些犹豫。她的棋路一向是剑走偏锋,欲扬先抑,喜欢先引敌出动,最后直捣黄龙。只是这招险得很,若是时机一个没把握好,就会溃不成军。
“殿下心有旁骛,这一步下晚了呢……”萧蘅低沉的声音传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一枚黑子,缓缓落在了一枚白子外面。
沐黎视线却往上挪,直到对上萧蘅那双深不见底的明眸,一双黑瞳如同这黑玉棋子一般,没有一丝瑕疵,只闪着冷清的光泽。
荣国公膝下独子,才冠京城。十三岁便随父上战场,十六岁已是军功累累的少年将军。不仅如此,他还精通六艺,学识广博。朝野间最常拿他同沐黎这位储君相较。
皇太女能文能武,德才兼备,唯一不足就是没有带兵打过仗,虽然沐黎通晓兵法,但真正上阵杀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对弈如打仗,沐黎揉揉眼睛,定下神来,敛了敛思绪。芊芊玉手再次放下,一枚白子似乎在一片黑色中找到了一个档口。
星火可燎原。沐黎嘴边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眼眸微抬,视线对上一双灵动的眼睛,萧蘅眉心微动,这个眼神和三年前相比似乎更加犀利了些。他语音毫无起伏地说道:“殿下兵行险招,喜一军独入敌腹,不过这边显是有些拖泥带水了。”他说着悠然自若地拾起几个白子,“这才让臣钻得了空子……”
白色的棋子在她的手心中捏得温热,沐黎眯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棋盘,抬起的手又缩了回去。她有些气馁地说道:“萧小公爷棋艺超群,孤甘拜下风。”
萧蘅站立起身,垂眼轻语:“皇太女承让了。”
“好!好!小四难得棋逢对手!承煊你果然让朕大开眼界!”泰成帝轻抚着双掌,满意地点着头。
“这会儿雨倒是停了……你先送晁仪回去吧。”泰成帝又坐回自己的桌案前,抽出一本折子,语气平和道:“西北军备支出表,朕已批阅。去吧。”
沐黎喉头微动,感觉似乎有些东西堵在胸膛上,她拽紧了双拳,终是一言不发。
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的高大男子嘴角似乎有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把手心拽得生生发痛。
西北战事不断,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万般不甘也只得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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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启明殿到沐黎的华阳宫倒是不远,只是刚下过雨,路上有些积水。沐黎走得飞快,全然不顾自己脚下的蟠龙靴已经湿了一大片。此刻她只想早点回到自己寝宫宽衣沐浴,好把适才在启明殿里碰的一鼻子灰给洗干净。
路过御花园,她想着抄一条近道,便拐了进去。鹅软石铺成的小径湿漉漉的,沐黎刚踩上去,忽觉重心不稳,整个人便要向后倾去,须臾间,背后却被一股厚实的力量托住了。
“小心。”她感觉萧蘅那低磁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钻了进来,男子身上的气息让她周身一颤。肩头上搭着一只骨感分明的大手,原来自己的肩背竟被萧蘅挽着。双颊立刻浮上一层绯色,沐黎感觉自己的鼻息也有些不自然。
“啊!多谢!”她连忙从他臂膀中抽出身来,微微颌首道谢。
第一次这么近着距离,萧蘅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似乎都还残留着少女的清甜香味。他喉结微滚,目光从沐黎身上挪开,平视着远处,嘴里念着:“这里虽是近道,不过雨天这鹅软石路极不好走,皇太女这倒是有些舍近求远了。”
他虽说得波澜不惊,在沐黎听来却是嘲讽味十足。“这家伙是在讽刺我弄巧成拙么?!”她想到此处,眸光沉沉。这个萧蘅,三年后的重遇竟然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回想三年前那时……
“皇太女,兵马不动粮草先行。这句兵家常识您不会不知吧。”萧蘅的声音却打断了沐黎的思绪。
“萧小公爷想说什么,直说就是。”沐黎转过头去,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此次臣所呈的军备支出表,超出朝廷预算的一半。皇太女当是我们荣国公府浑水摸鱼假公济私么?”他话锋中一股寒气,目光却是炯炯。
这事情在沐黎脑子里盘踞了半天,如今他萧蘅主动提起,那简直正中下怀。她清了下嗓子,索性把话说开了:“萧小公爷既然这么问了,孤就直说了吧。今年西北军费支出超过以往半数,把东北,西南,东南三个地区加起来都抵不上一个西北。荣国公在西北和北栾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为何这边疆越守越弱了呢?”
萧蘅面若冷玉,脸色肃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们大祁从未打入北栾大本营,所以他们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卷土重来。此次北征,家父已经决定带兵深入北栾腹地。所以这才需要准备更多军资。”
沐黎双瞳一缩,秀眉微微挑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萧蘅挨近了些,低声问道:“荣国公要带兵北上神龙都?”
距离忽然拉进,香甜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萧蘅有些不自然地抬起眼来,少女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如墨般的长发打了一个单髻挽起,上面别了一枚白玉冠。饶是最平常的皇族男子装束,却依然掩盖不住她的美貌半分。粉黛不施的样子更显得她的美浑然天成。此刻她双目泛着灵动的光,如同御花园上的太液湖水一般,波光粼粼。
喉头间似乎有些干涩,萧蘅忍不住轻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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