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黎有些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脸,故作娇羞状:“夫君有心了。”
萧蘅眸中柔光闪闪,声音亦是温润如玉:“娘子为了诞下咱的孩儿,喝尽了天下至苦之药。这芙蓉香糕软糯香甜,药后吃再好不过了。”
沐黎脸上淡淡一笑,心中却暗念:“这萧蘅平日里看着不苟言笑,冷若冰霜。胡诌起来倒是一点儿不脸红。”
反而她自己,听到他说“诞下咱的孩儿”时,脸上开始泛起热气,只得拿起手中绢巾在脸颊上来回轻抚。
萧蘅却是把她这点小动作不动声色地记入心里,漆亮的黑瞳中流光微转。
“嗯,即是如此。两位有请了。”白掌柜说着给了萧蘅一个眼神,他便在沐黎身边坐了下来。
“贵人成亲多久了?”白掌柜对着沐黎发问道。
“半年。”沐黎事先已准备好了说法。
“月信可准?”白掌柜头也不抬,奋笔疾书。
这问题极是私密,不过反正她也早就瞎编乱造了些说辞。
“准。”
“多久一次?”
“二十八日。”
“行经几日?”
“五日。”
“癸水何色?”
“初始色浅,第二,三日鲜红,最后两日色黑。”她将医书中所见照搬着讲了出来。
白掌柜书写的手停了停,稍作思考状,又接着问道:“几日行房一次?”
这个问题沐黎本也是拟了答案,只是萧蘅的出现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当下也没时间多思考,她只得硬着头皮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我俩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除了月信那几日,其余自然日日都行房。”
她说得极为扭捏,半分做戏,半分倒是真害羞。
话音刚落,她听到耳边一声微乎其微的轻笑。
“这萧蘅必是想我又占他便宜。”沐黎心中暗叫不妙,脸上泛起一层红雾。
白掌柜眯着眼睛在他俩脸上来回转了几圈,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
“这般急于求成……”
然后他轻摇了摇头,缓缓站立起身,嘴里念叨着:“贵人这边请吧。”
说着便转身往博古柜那边走去。
沐黎有些讶异,却见白掌柜的手掌往博古柜身上轻轻一推。硕大的博古柜竟自动地往旁边移开了。
墙后一道铁制暗门矗立眼前。白掌柜稍稍用力,那门就开了一道口子。
他头也不回地就往里面走去,身影瞬间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沐黎愈发惊讶,适才忙着找皇贵妃的病案,竟没注意到这博古柜里还有这等玄机。
萧蘅倒是脸色自然如常,他轻轻挽起沐黎的手,温声道:“我们走吧,娘子。”
沐黎抬头见着他那张清秀无双的俊脸,嘴里唤着她“娘子”,不知怎的,心口有种突突的感觉。她只得低下头去,随口顺应道:“是,夫君。”
后面两个字说得极轻,几不可闻。萧蘅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拽紧了沐黎的手。
门后一条深幽的窄道通往地下。走了一会儿一股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沐黎身上还穿着狐皮大氅,头上冒起了汗珠。
那热气越来越强烈,三人终于行至一间宽敞的密室。门甫一打开,热浪袭来,沐黎只得将身上的大氅脱下。
进屋一瞧,数十个坛子围成一圈。中间一个巨大的火炉,柴火熊熊,上面架着一口大缸,里面装满了水,此刻正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整个屋子也因此水气濛濛。
这种感觉倒是让沐黎恍惚回到了夏日的时光,那种午后阵雨前的闷热感,叫人喘不过气来。
萧蘅也有些忍不住,随手解下了身上的披风。
“对不住了。贵人。这柔京城着实太冷,咱只能凑合这么一间屋子出来,不然的话这些宝贝儿都得要死。”白掌柜斜眼睨了一下萧蘅,从地上拿起一个小黑坛,伸手进去。不到一会儿,他掏出一条白色长虫,摊在手掌间。
“这条是母蚕王,当年家师给贵妃娘娘的药引子用的正是这母蚕王。”白掌柜注视着掌见的白虫,得意洋洋地说道。
沐黎见那条白虫蠕动的样子,心底翻上一阵恶心,不由得紧皱了眉头。
白掌柜对沐黎的反应并不在意,只继续道:
“母蚕王虽对不孕有着奇效,不过这药本身也有毒性。生完孩子坐月之时,浑身都会有热火灼烧之痛。此症要发作足足七七四十九天。”
沐黎轻呼一声,眉心拧成了一团。
“贵妃娘娘为求一子,甘愿遭受这焚身之苦。家师当年亦是不忍。”白掌柜轻抚着手掌中的母蚕王,唏嘘不已。
沐黎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里面薄薄的几张病案却如同千斤铁石一般,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一些陈旧的不堪的回忆再次清晰了起来。
“不过那些年贵妃娘娘吃的苦头又何止这个?”白掌柜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阴森,他忽地转向沐黎,厉然道:
“皇太女应该最是清楚了吧?”
沐黎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惊到了,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白掌柜阴沉的声音:“贵妃娘娘的身体如何会变成这样……皇太女可是应该比老朽明白。”
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一股杀意直逼而来,沐黎转头向萧蘅瞥了一眼,却见他面沉如水,眉宇间结着一层冰霜,寒气刺骨。
“此话怎讲?皇太女殿下?”他的声音亦是泠泠如水。
沐黎有些躲闪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只是不语。
白掌柜的声音却如同鬼魅般传来:“皇太女不惜以身犯险独闯我济世堂,为的无非就是贵妃娘娘的病案。毕竟那几张病案可都是你们沐家血淋淋的罪证啊!沐桦要做仁君施仁政,却对自己枕边人如此残忍,这种伪善之人,如何能做天下之主!”
“拿出来!”萧蘅高大的身躯压迫而来,连密室之中的湿热都被他周身的寒气驱散了去。
沐黎深呼一口气,缓缓从胸口掏出几张书纸。抬眼触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心口一阵刺痛。
迟疑片刻,她终是把那书纸交给了萧蘅。
“……沐桦为防萧家,不让贵妃娘娘有孕。在她平日所用的香中添加了不少的麝香。长年累月,极伤根本。天见可怜,五年前,贵妃娘娘终怀上了一子,在三个月的时候却被沐桦一碗掺了红花的‘保胎药’生生地弄没了……从此以后,元气大伤。”
“好在有这母蚕王,不然的话,贵妃娘娘怕是要抱憾终身了。”
白掌柜的话将沐黎的记忆拉回了自己被封皇太女的那个晚上。
……
“儿臣只求父王能够饶过萧贵妃腹中胎儿。”
“小四!你已是储君,怎可如此妇人之仁!若是贵妃生下皇子,他们萧家以后挟幼子废天子的话,你要如何?!”
“萧家若是忠臣,就算贵妃诞下皇子,亦会忠于朝廷。萧家若有二心,即便没有这孩子,也会有其他理由造反。我们大祁的江山,岂是一个还未出世的婴孩可以决定的?”
“萧贵妃已小产过一次,这次若是再流,怕是会性命不保,若到那时候,那真是逼得萧家要谋反了!”
“儿臣自幼孤身长大,若是能有一手足,亦是弥足珍贵……”
沐黎也不清楚是哪一句话打动了她父亲,她只记得那个晚上她说了很多,也哭了很久。她不常落泪,那晚却为了一个还未出世的婴孩难过了很久。
然而眼下她却没时间沉浸在回忆中,萧蘅已经逼近了过来,他此刻的目光像是冰雪织成的网,笼罩在沐黎身上,叫她无处可逃。
“可是真的?”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天家无情。确是如此。”再不忍,沐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好一个天家无情!”萧蘅冷笑一声,抬手用力一震,掌中的几张书纸立刻变成了粉末。
帝王之术,多是残忍的。萧蘅出生权臣之家,必然也是明白,只是今日如此措不及防地把这个事实摆在眼前,也许对于他来讲终究是太过残酷了。
济世坊做的这个局,到底安的什么心?沐黎不由得拽紧了拳头。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白掌柜。
只听他又继续叫嚣着:
“萧公爷,如今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沐家是何等凉薄?!你们萧家当年为他沐家打天下流了多少血,而现在他沐家又是如何对待你们的?虎毒不食子,沐桦为了皇权,竟不惜杀害自己未出生的婴孩。如此穷凶极恶之人,如何指望他能善待天下万民?!”
沐黎再也忍不住,倏地一下飞到白掌柜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喝道:“你到底是谁!如此挑拨离间有何居心!?”
白掌柜却是巍然不动,轻蔑地瞥了沐黎一眼,忿然道:“你姓沐的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竟还不让别人讲了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话音未落,沐黎却感手上一阵炙烧之痛。她慌忙松开了手,掌心之中竟有些发红。
“你……”她刚想用力,手却有些发麻。那麻痹感蔓延得极快,须臾间她的半个身子便动弹不得。沐黎暗惊:“不妙,这白掌柜身上有毒!”她赶紧凝神屏息,气运丹田,想着用真气把体内的毒逼出。
大滴大滴的汗珠立刻冒了出来,忽然一个冷峻的身影立在了面前。
沐黎抬眼看去,还来不及看清萧蘅的脸,却见他的右掌已挥到了眼前,掌风带着肃杀之气,直逼自己心口处。
“砰——”
双掌相击,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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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
明明前面还挺甜的……
到后面咋拳脚相向啦?
萧狗你到底哪根筋搭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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