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忽听的一声闷响，从翠雨阁传出，似乎有人在里面跌倒了。沐黎微感不妙，狠狠发力，从萧蘅怀中挣脱。
“我现在和你说不清！等下再和你解释！”话音未毕，沐黎快步冲进翠雨阁。
打开翠雨阁的门，只见窗下的湘妃塌上，半躺着一个红色的人影。
听到动静，那人支起身子，转过脸来。正是纪尧。只是他此刻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似乎很是虚弱。
“纪状元，你怎么了？”沐黎急忙赶上前去，轻扶着纪尧。
纪尧却是紧皱着双眉，一双凤眼中透着惊恐。他摇了摇头，咬着牙道：“谢殿下挂怀……下臣只是有些头晕，并不碍事。”
“你的手怎地如此冰冷！”沐黎碰到纪尧的手，吓了一跳。
“莫不是……”她的目光往纪尧的衣袍下摆望去。却见那朱红色的锦缎上，隐隐透出一片暗红。
纪尧慌张地转了身子，试图将那片暗红藏起。
“纪尧，你果然是……”沐黎低着声音，“女子吗……？”
纪尧像是被雷击一般，定在原地，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殿下……竟已知道了……？”
“好了，先不管这个。你月事来了，没有准备么？”沐黎握着她那冰冷的手。
“下臣……臣女……月事向来不准……”纪尧的声音亦恢复了女儿家的尖细。
“这……”沐黎从袖口处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个黑丸子。“这是月女丸。可以缓解疼痛……”
纪尧抖着身子道了谢，服下那枚黑丸子。
沐黎又拿着她的手臂，在手肘处轻轻捏了几下。
“孤帮你按了穴位……可好些了？”
纪尧点了点头，脸色稍有好转，她立马跪了下来。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臣女欺君之罪，罪该万死……”
她未说完，沐黎却一把将她拉起，硬把她按在塌椅上。
“这件事不急，之后你再解释给孤。现下得先想想如何混过今日。”
纪尧双目含泪，又要下地拜谢。忽地面色又是一白，双目怔怔地盯着沐黎身后。
沐黎转过身去，却见萧蘅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眼角漾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竟忘记还有萧蘅！沐黎心中暗叫不妙，他如今知道了纪尧的真面目，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来。
“萧蘅……你……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吗？”沐黎硬着头皮，哀求着他。
“那怎么行……”萧蘅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
再看眼前少女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杏眼中秋波暗涌，他忍不住抬手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臣若是什么都没看到，那要如何帮殿下？”萧蘅柔声道。
“萧蘅你愿意帮孤？那可再好不过了！”沐黎面露喜色，思忖片刻，道，“这样吧，你去蓬莱殿找紫萱，叫她回东宫拿孤的月事带来，就说孤来了月信。再拿一套干净的便服。”
萧蘅微微颌首，便快步离去了。
这边沐黎才定了定神，转身对着纪尧温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纪尧又欲跪下，却被沐黎制止。
“坐着说话就好。”
纪尧抬手作礼，娓娓道来。原来她出生是还有一个孪生弟弟。只是她弟弟娘胎里弱，甫一出生便夭折了。而她父亲又是九代单传，若是没有儿子就是断了香火，这书院便要出让给家族中的旁支。她父亲不愿，只得先让纪尧女扮男装。
没想纪尧天资聪颖，又好学不倦。四岁开蒙，八岁便能出口成诗，慢慢地成了永州家喻户晓的神童，最后竟连柔京的白云书院也来要人。
“所以你女扮男装本是要继承家中书院？”沐黎听完，眉心微耸。
“正是。”纪尧点了点。
“荒谬！为何书院非得男子才能继承？”沐黎忍不住拽紧了拳头。
纪尧轻叹一声，无奈道：“何止书院，这世间大多数的家业不都是传男不传女？”
“……是么？”沐黎双目微眯，“还真讽刺！明明连皇位都可以传给女子…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瞧不起女子！”
纪尧双唇微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子连储君都能做，缘何不能做书院的夫子？”沐黎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孤要天下人看到，女子不仅能做夫子，还能金榜题名做状元！可以出入朝堂匡扶天下，甚至封王拜相享太庙！”
纪尧眼中晶莹微闪，低声啜泣道：“臣女多谢殿下知遇之恩！”
“不！纪尧！孤要多谢你才是！”沐黎握着纪尧的手，双目流光溢彩：“你寒窗苦读！一鸣惊人！给了世间所有女子一个极好的榜样！你放心，总有一日，孤会让你卸下男子的装扮。光明正大地以女子之身走入翰林院！”
纪尧微微一怔，随即泪如雨下，冰冷的手变得炙热起来。
“好了，别哭了。容孤先好好想一想。”沐黎平复了一下语气，沉着道：“如何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这一步棋须得小心谨慎。”
“过些日子便是万国来朝。也许这是个好机会昭告天下……”沐黎心头思绪万千，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却是萧蘅回来了。
沐黎见他缓缓打开手中的包裹，里面露出一条细细的白色长带。
那种东西……怎能让他看见！沐黎脸上一红，一把抢过那包东西，道：“啊……孤自己来就是了！”
萧蘅嘴角微微往上一勾，低声道：“快要开宴了。臣帮殿下去主持祝酒。”说着便又快步离去了。
沐黎把包裹递给纪尧，“你赶紧换上吧。这身便服是男子式样的。到时候就说孤身体不适，吐了你一身，这才换下了衣衫……”
纪尧轻点了点头，闪到屏风后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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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日的簪花宴，榜眼朱瑞和探花俞绍之铆足了劲儿要出风头，是故在席间高谈阔论个没完，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眼光。这位瘦弱的新科状元倒是没太多人在意了。
而事后的几天，又有新的流言传出。
说是皇太女享齐人之福，不仅收了荣国公为裙下之臣，连新科状元亦拜倒在她的裙下。
不过沐黎却没心思管这些，她心头可是一堆当务之急的事要解决。
随着万国来朝的日子逼近，沐黎的心事也是越来越重。她虽想着要趁这个机会把纪尧的身份大白天下，但又实在感觉无从下手。
紫萱见自己的主子日日烦恼，便提出去羽山行宫住几日也好散散心。
沐黎也久未打猎，听此建议欣然同意。
在羽山呆了五日，心情果然舒畅不少，虽然那些积压在心头的事也还没着落，不过整个人倒是有了精气神。
然而刚回到东宫，更加棘手的事情却接踵而来。
纪尧的身份被曝光了。
沐黎得知此事的时候，她的状元之位已被褫夺，而刑部已将其以欺君犯上祸乱朝纲等七宗大罪挪送了大理寺。
好不容易回来的舒爽劲儿，瞬间化为乌有。
沐黎深叹一口气，把云飞给招了过来。
“此事到底如何东窗事发？”沐黎问道。她将此事藏得极深，连东宫也只有近身的紫萱知道。如何会这么快就被人挖出来，她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云飞小心回道：“末将听闻，是朱瑞和俞绍之，那两人在翰林院，和纪尧起了争执，然后便大打出手……把纪尧的官帽打飞了，还撕了她的衣服。这才发觉……”
“岂有此理！”沐黎一掌重重地派在桌上。“那俩衣冠禽兽！怎会做出这般下作之举！”
云飞吓了一跳，忙说道：“殿下莫看那些文人，虽是满腹经纶，但有时争论起来亦会上手。”
“不对……”沐黎摇了摇头，双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朱俞两家早已没落，那两人如今好不容易挣得入翰林院。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去挑事闹事，搞这么大动静。”
“他们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动手，怕是早就知道纪尧的秘密了。”沐黎瞥了一眼云飞，又问，“这两人前段日子可是有跟谁特别密切？”
云飞想了一会儿，压低了嗓音道：“末将听说皇贵妃前些日子接见了俞绍之……”
“皇贵妃？”沐黎的心一下子卡到了嗓子口，心中那团不详的疑云似乎愈发沉重。
云飞倒是没注意到沐黎微微变色的脸，继续说道：“晋州俞家和皇贵妃的母家似乎是远亲……”
“嗯。当年萧老公爷的夫人同俞家的太夫人是中表之亲。算起来，皇贵妃也算是那俞绍之的表姨母了。”沐黎的眉头皱得更紧。“皇贵妃……她为何要来搅这一局？因为纪尧是孤看中的人么……”
云飞微微点头，“若是皇贵妃想假借那两人之手，除了殿下手上的人，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末将有一事不太明白。皇贵妃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
沐黎的心像是被重物狠狠撞了一下，面色微变，只轻轻说了一句：“她自有办法。”便摆了摆手让云飞退下了。
“殿下是怀疑荣国公？”紫萱从外面踱了进来。
怀疑他吗？沐黎想到此处，心中生生发痛。他曾说过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夺走，都毁灭。她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番话，因为他们一同经历了生死。
也许到头来，只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是啊，他怎么可能忘记呢…在他眼中，她不过就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皇位不择手段的人。
“殿下就这么在乎这张龙椅？”她耳边响起了他的那句话。他说话的眼神如此缥缈，虚无到根本捕捉不到。
正想着，思绪却被紫萱打断了。
“对了，殿下，奴婢已经查清楚了。纪娘子现在已经交到大理寺的曹少卿手里。只是曹左相一向视东宫为眼中钉，此次怕是又要大做文章。”
“曹少卿……曹巍……”沐黎嘴里嘟囔着。忽地她站立起身，走到妆柜前，从最下面的暗格中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缓缓打开。
赤金色的锋芒微闪，沐黎看着刀锋映射出的自己，似乎有些优柔寡断的伤感。
现在不是悲秋伤春的时候，她倏地将匕首插回刀鞘。
“紫萱，替孤更衣。”
紫萱微微一怔，有些迟疑道：“殿下这么迟了要去哪里？”
“孤要去一趟荣国公府。”
沐小四要去宰了萧蘅？
那也是舍不太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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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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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东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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