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巍回过神来,拿起一枚黑子,正欲落在棋盘中央。还未放稳,便听到沐黎的声音:“治国之道以不变应万变,御人之术则因地制宜……曹少卿的这篇《国治论》到现在孤还能倒背如流呢!”
他微微一怔,恭敬回道:“多谢殿下赏识。”手上的黑子却一个不稳,滚落了下来。
沐黎等着他重新放好,脸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几步,双方胶着不下。曹巍一脸肃然,目光凝重,手中的棋亦是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而沐黎却是面色舒展,眼看着对方迟疑的样子,她微微一笑,道:“疑行无名,疑事无功。曹少卿在《国治论》里亦有提到,怎地这一步棋却这般瞻前顾后?”
曹巍手心微微冒汗,愈发地举棋不定。他满是无助的眼神飘向萧蘅,但却只得到一个不置可否的皱眉。
“曹少卿,这颗子放在那里的话,可是会全军覆没的呢。”沐黎撑着脑袋,吃吃笑道。
曹宴眼见着儿子心神不宁的样子,恨不得给他两巴掌,把他扇醒。
“巍儿!对弈须得心无旁贷,你可看仔细些!”
沐黎却是狡黠一笑,道:“曹少卿,左相所言极是。你现在心里再怎么想也没用,毕竟那些兵书策论的,你可是一本都没看过,不是么?”
“啪哒”一声,一枚黑子从曹巍手中坠落。
“殿下所言……是何意?”曹宴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左相,令郎在白云书院这么些年,你可有考过他的功课?”沐黎语气凛然道。
“这倒是没有,不过犬子每次写的文章都会给老臣过目。”曹宴不明就里。
“是吗?令郎竟还敢把自己好友写的文章给你看,还真不把你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里。”沐黎有些幸灾乐祸地轻笑道。
“阿爹!阿爹我错了!”曹宴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曹巍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孽障!干了什么好事!快说!”曹宴耳边嗡的一声,一巴掌打在曹巍脸上。
“我………孩儿那些文章全都是叫承煊写的,孩儿怕比不过那胡元清……所以,所以……”曹巍吓得泪流满面,泪眼汪汪地看向萧蘅。
“承煊,你说。这是不是真的?”曹宴转过头去,一脸阴沉地问道。
萧蘅看着这场好戏,着实觉得好笑。但对自己的好友又有些歉意。所以亦是低垂着头,抬手作礼:“左相,这件事承煊亦是有错。”
曹宴见他这么爽利地承认了,心中一沉。这皇太女果然是有备而来。如此紧要关头,绝不能轻易让她要挟了去。
曹宴深呼一口气,把心头的怒气强按了下去。
“殿下,老臣教子无方,倒让殿下见笑了。”曹宴不亢不卑地抬手作礼,“不过老臣心想,当时他们俩毕竟还年少,这不过是两个懵懂少年间的玩笑。无伤大雅。毕竟此事并未涉及科考,所以绝无代考舞弊的可能……”
“左相,慎言啊。”沐黎在棋盘上摆弄了起来。“你看,这黑子虽然多,但分布极散,一个不小心,就会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曹宴瞥了一眼棋局,拿出一枚黑子在一个不显眼的空档处堵截了上去,“殿下,老臣不懂兵法,不过对弈,讲究的是灵活变通,有时候一个缺口,反而可以变成切入口…”
沐黎却依旧不慌不忙,“左相,令郎当年才冠柔京。写的文章亦被收录在《泰成大典》中,陛下曾亲自过目,还有御赐的“白云双璧”的盖印。你如今跟孤说这不过是个玩笑?”
曹宴手上一滞,目光晦暗。
“这难道不算欺君之罪?”沐黎说着,轻松地拿起几个黑子。
曹宴瞪着棋盘,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沐黎稍作停顿,继续道:
“白云双璧的两位才子,一个是前朝余孽,另一个却是窃取他书的小偷……白云书院百年清誉怕是付之一炬。更何况如今各个藩国的使团都陆续进京,若是这个节骨眼上爆出这件事,难道左相不怕别人看咱笑话么?”
曹宴双眼精光微闪,低沉着声音开了口。
“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左相难道真不清楚么?”沐黎捻着手中的黑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
“殿下,纪尧女扮男装,此等祸乱朝纲之事,若是就这般姑息了,怕是以后亦会有人效法。所以要大理寺放人,那是绝无可能的。”曹宴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左相你错了。”沐黎缓缓摇了摇头,“孤要的是纪尧堂堂正正地以女子之身走入翰林院。”
“什么?!”曹宴脱口而出。
沐黎站立起身,双手负背,朗声道:
“左相,纪尧之罪不在女扮男装,不在欺君罔顾,亦不在祸乱朝纲。她的罪只有一条,就是她的女儿身。因为她身为女子,所以不该去书院,不该去科考,更不该考中状元……”
“而这条罪却是世人硬按上去的。为何女子不能科考、女子不能入仕,这些荒唐的朝纲,束缚了多少英才?孤要将它们全部废除,从此便再也不会有女扮男装进学堂,考新科的荒谬事了!因为她们亦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些事情!”
“殿下!这朝纲乃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如何能破啊?”曹宴惊呼一声。
沐黎面色从容,眉宇间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毅。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拒焉。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这些史书上的东西,曹少卿不知,难道左相也未曾读过吗?”
她说着转头往窗外看去,声音娓娓:
“左相,适才孤经过你的花园,见识到了很多御花园都没见过的奇异花卉,春景盎然。孤希望大祁亦能如左相的花园这般,百花齐放,竞相争艳。”
曹宴看着花园里,自己亲自栽种的花儿们,姹紫嫣红,美轮美奂,再回头见着棋盘上被杀得溃不成军的黑子,胸口溢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
从相国府出来,沐黎却是神情舒坦。刚坐进马车里,她便拿出了赤金匕首,在萧蘅眼前晃了晃。
“多亏了这玩意。孤才想到这个法子。”沐黎冲着萧蘅一笑。
“殿下这般肯定左相会帮你?”萧蘅眉心轻挑。
“这个自然。”她一脸笃定道,“白云书院和蜀西曹家有着千头万绪的关联,曹宴不可能不顾及自己家族的颜面。”
萧蘅轻叹一声道:“可是殿下这招亦是险得很,万一左相他破罐破摔,来个玉石俱焚,殿下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沐黎狡黠一笑,手指轻摇:
“你道孤偏爱兵行险招,其实不然。这一步看着虽险,但实则最为安全。因为……”
她故意顿了顿,看见萧蘅疑地看着自己,脸上神情愈发得意。
“皆因为有你!”沐黎一双妙目定定地注视着萧蘅。
“曹宴就算不顾及自己家族,也断断不敢不顾及你们萧家吧?”
萧蘅轻耸双眉,眼神精亮:“如此说来,臣还真算帮了殿下一个大忙。”
“那是,这次真的多谢你了。”沐黎点了点头,莞尔一笑:“你还记得你曾经问我,为何如此执意君临天下么?”
萧蘅微微颌首,“殿下说不愿做别人身后的人……”
沐黎目光深幽,目色决然:
“是的。孤要坐上那张龙椅,好叫天下人都知道,女子未必要站在男子身后。她们不应被困于后宅的方寸天地。天高海阔,她们亦可任意翱翔跳跃。如若有一日,再有像纪尧那样的女子被世人质疑,女子如何能够做夫子,如何能够考新科,如何能进翰林院,她们可以坚决地反击回去,女子连天子都可以做,还有什么不能做?!”
萧蘅望着她那亮如繁星的明眸,心中不由得柔软了起来。
“殿下是用自己的手给天下女子开一条血路出来……这条路可真的不好走……”他有些心疼地轻抚她的脸颊。
“不好走也得走……再说了,我这不还有你么?”沐黎反握住萧蘅的手,“我知道,你不愿臣服于我,但那也无妨,只要你不要与我为敌,偶尔能帮帮我……好不好,萧蘅?”
她第一次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主动握住他的手。那轻柔软滑的触感,让萧蘅浑身热血上涌。
他要如何说不呢?此刻就算她叫他上地狱走一遭,他还不是立马就地自刎。
沐黎见萧蘅不出一言,只痴痴地看着自己,有些害羞起来,连忙岔开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这一次你帮了孤这么一个大忙,你要孤如何谢你?”
萧蘅这才缓过神来,他故作思考道:“臣现下倒也说不上来。要不殿下允诺臣一件事。只是具体何事,容臣再好好想想。”
“好啊!只要无损于江山社稷。孤必定全力以赴!”沐黎目光恳切。
“希望殿下这次不要再食言了……”萧蘅抬手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
两人正嬉笑间,忽听得马车外一阵尖锐的叫喊声,紧接着噪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轰然而来。
“砰——”一声,马车骤然停下。
沐小四拍拍萧狗。
萧狗:汪汪汪!(狂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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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汪汪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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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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