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猎

自开春之后,官员便提议开皇帝回朝后的首次春猎。因是阴雨连绵,春猎硬是拖到了四月下旬。

皇帝就着一众大臣聚于西山围场,却是意兴阑珊,只因心里都明白,主角只有元欢一人,他这个皇帝也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皇帝倒不甚在意,他原本就不善骑射打猎,从前做太子时,玄帝与师傅们对他的评价便是“仁弱”二字,师傅们主张个“仁”,只有玄帝敢挑明了“弱”。

既是仁弱,不善兵马骑射,能读书也是好的,年幼的太子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过目不忘,十分聪慧。

那也行吧,玄帝心想。彼时手握兵马大权的淮南王沈祁已经去世,玄帝顺利收回兵权,对外朔与周两国外交维持得还算和平,亦无战乱再起。

太子虽还年幼,但安排三位托孤大臣,两人是他的师傅,一人是皇室宗亲,相互制衡,这样的配置,不可谓不完美。

玄帝自问没了太多后顾之忧,只要太子来日亲政,御下得当,应无大碍。

先帝英明!元欢作此评价。

风浪翻着草场滚了两圈,沈星澜捂紧了斗篷,流输送上热茶,滚滚地喝下去,沈星澜的身子缓缓变暖。

此时銮驾旁设了伞棚,百官已围聚在此,皇家围猎大都只允皇后与公主参加,后位虚空多年,偌大的围场便只有沈星澜一个女性贵族,她安静地坐在另一头,与朝臣远远地隔开。

大臣里有些人注意到了宣平公主,都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次皇帝回宫之后,大部分大臣再未见过沈星澜,印象里她是个半残之人,没想到不到半年,大周的储君之位就要落在这么个残废头上。

北边的大朔国听闻,岂不得笑死。

沈星澜接过第二杯热茶时,一片紫色暗花袍衫出现在眼前,还未来得及向那人长相看去,就见身着官袍的朱目深已退后两步,向她行礼。

“朱祭酒。”沈星澜略显诧异,不知他怎么突然来此。

朱目深垂目侍立:“不知公主近日凤体如何。”

“尚可。”

“那日武功殿外,公主可曾受惊。”

“不曾。”

朱目深颔首。

沈星澜被勾起那日回忆,问他:“元校尉后来还有为难你们吗?”

“他那等人,说不上什么为难。”朱目深道:“臣亦视他为无物。只要公主身体安康,不受佞臣胁迫,臣便安心。”

自那日后,路曲被重新押入牢狱,元肃未再杀他,仿佛以人饲狮的事情从未存在,吊诡的是,元欢也未发表只言片语,仿佛这些事从未发生过。

朱目深低低地望着草地,沉默良久。

终于,他开口:“公主,臣这么做是为了大周社稷,并非针对您,望您知晓。”

“我知晓。”

“还有,当日您不该出头。元欢那样的人,多疑猜忌且心胸狭窄,您不应那样落入他眼里。”

“落入谁的眼里?”

长而直的黑犀皮剑鞘凭空而现,横在两人之间,朱目深被逼得退开两步,脸上已有惊色。

元肃一身玄色劲装,一脚踏进两人对话的领域,扑面而来的威压一下将朱目深隔开老远。

他锐利的目光投在朱目深身上,慢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们在说谁?”

朱目深还没开口,沈星澜先道:“我们是在说元卿你。”

元肃扭过头:“说我?”

沈星澜坦然回答:“说当日他们那样对抗你,我又那样为了他们出头,不知会不会被你在心里记上一笔。”

元肃道:“公主可折煞臣了,臣怎敢记恨公主?”

沈星澜道:“那便好啦,朝臣们政见不和本是常事,两厢争执都是为了社稷,想来元卿也是心胸宽阔的人,自然不会记在心里。”

我只说不敢记恨你,可没说不追究朱目深他们,你倒好,自作主张给他们也免了罪过。元肃哼笑,不想去接她的话。

昨日才下过一场细雨,草地山林都蒙受春泽,到了第二天清晨便氤氲雾气,将西山拢得云烟蒙蒙。

此次春猎声势浩大,元欢调了一千骑兵参加春猎,近卫又有数百人,朝臣们凡能骑射的,均换上劲装操上箭弩,一眼望去,俱气势逼人,倒令人有大周国盛兵强、夷平四海的错觉。

皇帝虽不善骑射,但也得做做表率,此时上了一匹雪白大宛马,有些局促地坐着。元欢骑着另一匹精瘦黄骠马,与皇帝并排而立。元欢笑而侧目,看得皇帝浑身不自在。

“陛下多年在外休养,骑射可有退步?”

皇帝紧张地摸摸鼻子:“确实多年未曾练过了。”

“等会山路崎岖,臣等必得护卫左右,不叫陛下摔下马。”元欢伸手,安抚似的拍拍马颈,说道:“马儿野性桀骜,若是不好好驯化,便分不清谁是主人,你叫他往东他往西,你叫他往西他却往东,总觉得自己要更聪明些。”

皇帝听得脊背发凉。

元欢似笑非笑:“陛下放心,咱们的这些马都好好驯过了,不听话的马养着也是祸患,都被弄死了,但要是太听话了吧,也不得意趣。非得是要有些野性又独一无二,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桀骜,那才值得一驯。”

皇帝冷汗出了一茬,还没想好说辞。但见元欢一踢马肚,已状似飞箭冲了出去。

春猎就此开始,皇帝前后骑兵护卫沿着山路奔腾而上,一时间山林中烟尘四起。

沈星澜腿脚不便只能坐在营地里,远远看见元肃劲装革靴,英姿勃发,他护卫皇帝左右一同奔出,转眼跃出了视线范围。

西山飞禽走兽品种丰富,一千骑兵加上皇帝朝臣,不到一个时辰已收货颇丰,麋鹿、猞猁、狼、野猪,均有补获,一场结束,猎物被卫兵抬着运进营地,堆得营地里小丘林立,腥气弥漫。

侍女们握着蒲扇为沈星澜吹散血腥气,然而腥气浓烈,沈星澜还是被冲得咳了两声,一抬首,却见元欢已乘马归来,悠悠踏到自己身前。

他的马上还挂着一只环颈雉鸟,似是刚打到不久,元欢下马扶腰,取下了那只雉鸡,呼呵侍从:“公主体弱,山鸡配山参有大补之效,拿去给公主炖下!”

那雉鸡离沈星澜不过半丈距离,软绵绵的身躯横在沈星澜眼前,鲜血淋淋漓漓地在她面前流下。

腥气扑鼻。

沈星澜咽下不适,对元欢道了谢。元欢细眸微眯,说道:“听闻公主殿下前几日曾为大臣们求情,可有此事?”

还是来了。沈星澜未露紧张,坦诚回答:“只因元校尉要在皇宫里杀人,还要以活人饲狮,我实在看不得这些。”

“竟有此事!”元欢顿时大怒,高喝:“元肃!”

打猎回来的元肃疾步上前,垂首侍立:“父亲。”

啪!元欢的手臂疾近元肃脸前,袖子破开空气发出一声干脆的轻响,元肃定定地站着,仿佛元欢打的人与他无干。

“你真的越来越放肆了!以人饲狮,还是在宫内,若不是公主拦着,你险些酿成大祸,我非宰了你不可!不知轻重的东西!”

元肃道:“儿子知错。”

元欢哼哼:“就算朝臣们有什么不同政见,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司隶校尉干涉!别忘了,这个京都谁做主!”

这分明不是在说元肃,沈星澜默默地听着,知道元欢是在点她。她偷偷瞟一眼元肃,见他仍然定定站立,面沉如水。

父子两人做足了戏,元欢又转身扯开笑容:“听闻公主殿下方才还与朱目深长聊来着,怎么?朱大人倒是很记挂公主?”

沈星澜道:“他只是问候我身体如何,毕竟那日惊心动魄,差点就要目睹活人被吃,我实在心有余悸。”

她说的都是实话,亦是情理之中。元欢听完,又再呵斥元肃一番,如何如何放肆,如何如何不做臣子本分,把自己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完了,元欢缓缓捋起长髯:“话又说回来,路曲确实该死,他当初勾结同党陷害老夫,意图逼宫陛下,实在可恶!若朝廷里的人都像他这般结党营私,我大周岂不危矣!”

他语气抑扬顿挫如颂诗词,更是在“结党营私”上下了重音。沈星澜听明白了,结党的不是路曲,而是她。

元欢统治朝堂数十载,可以广结同僚,党同伐异,但她不行。当年她父皇的私臣路曲便是这样被打压,如今元欢也这样防着她。

我一个无根无基的年幼公主,有什么可结党,又有什么可提防呢?沈星澜想笑,又想悲,最终她低下头扭起手里的手绢。

“丞相教导的是。”

皇帝此时也气喘吁吁地下了马,忙慌不迭地从元欢身边带走了沈星澜。

“这老匹夫,刚刚当着朕的面一通威胁,把朕吓得不清!”

沈星澜被带到皇帝座前,余光远远地瞥见元欢还停在原地注视自己,她收回视线,没把刚才元欢对自己说的话说给皇帝听。

“定是上次的事触怒他了,唉!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强出头,当年朕就是这么……”皇帝想起过去的事情,一时哽咽。

“总之少招惹他!”皇帝只能嘱咐。

狩猎的中场整顿结束,众人纷纷上马整装待发。元肃牵来一匹略矮的枣红马,带到沈星澜面前。

“这是?”皇帝疑惑。

元肃道:“丞相说,公主早年爱好打猎,定是喜欢这种场合,今日不能扫了公主的兴,特选了一匹好马送给公主。”

皇帝一脸不解,这人眼瞎了?公主什么样他看不见?难不成又是元欢想整自己和女儿?

沈星澜道:“多谢丞相好意,只我双腿如此,恐怕再不能骑马。”

元肃道:“肯定不能让公主单独骑马,自然是臣带您。”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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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春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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