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活着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罢了”,听起来很像一句废话,甚至沈星澜自己也觉得她说的不过是一句废话。

但是她说:“我不想让你们死。为了大周,为了父皇,你们也不该死。”

路曲道:“正是为了大周,我才要死。”他带着隐隐地诘问:“公主,你可知元欢为什么要立你为储君?”

沈星澜没有回避:“他想要让我当他的媳妇或者儿媳妇,生下他们元家的后代,让大周顺理成章地改朝换代。你想说的是这个,是吗?”

路曲有些讶然。

他道:“他想做前人不敢做的事,做前人想不到的事。”

沈星澜点头:“是的,他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死活。又或者,任何一个傀儡皇帝都很难善终,只不过他选择了我。”

路曲更讶然。

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女,竟然回答得如此干脆。很显然,她的处境、她的命运不可能是她的父皇告诉她的,分明是她自己悟出的。

她对这一切,明明都很了然于心。

路曲放低声音:“那为什么…”

沈星澜却岔开话题反问他:“听闻路正谏在牢狱里这么多年,并无闲着,倒是看了很多书?”

“圣人言,温故而知新。”

“那路正谏可否回答我,一个无权无兵没有威望的人,要如何斗得过曾为朝廷打下半壁江山、掌握兵马大权的人呢?那些史书上,有能胜利的君主吗?”

路曲沉默。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如何破局,他在牢中想了这么多年,只想出一个答案:纵使无力回天,也要以死报国!贼臣就算上位,也要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被史书上记上一笔乱臣贼子!

这就是唯一的出路!

他说:“那也不能轻易认输,天下人心中,都只认周室。”

沈星澜道:“乱臣可以等一代人,但不可能一直等待,早晚有一天,要迈出那一步。今天他用这一招,只不过想做的漂亮些,可若将他逼急了,当街弑君又有何不可?你们,能阻止他吗?”

路曲攥紧了拳头:“不!并不是这样!”

可他对上沈星澜的目光,那目光十分温柔平静,却像漩涡,将他胸中的疾风骤雨都吸了干净,于是他的气势、他的决心泄了许多。

“若我不做储君,你们还有其他人选吗?”

她缓缓四顾,如在寻觅:“沈家的人,婴孩也好少年也罢,可有愿意出头的?他们的父母可有忍心将孩子放到那个龙椅上的?”

“路正谏,你可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路曲的拳头握得更紧,他分明想义正言辞地驳斥,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自六十年前那次乱世,大周先内乱再被侵,丢失了北方的许多疆土,玄帝逃到南方才躲过一劫,更别说其他的藩王。现在并不是找不出一个能过继的旁系子孙,但这个烫手山芋没人想接,俱躲得远远的,害怕“大饼”落到他们头上。

实在是可悲啊。路曲只能叹。他们怎么就想不到,若改朝换代,他们这些宗亲又岂能再过逍遥日子!

须臾,他问:“公主,你不怕吗?”

“怕的。”沈星澜十分坦诚:“当初听说要来京都时,我整夜整夜失眠,我自然是怕的。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本不该怕的,但我还是很怕很怕。若有可能,我真的只想好好活着。可我不想让你们去死,去做这无畏的牺牲。”

“这不是无畏的牺牲。”路曲摇头。

沈星澜道:“可你们出入仕途明明可以为百姓做很多事,纵使龙椅上坐的不再是沈家人,但百姓却仍是百姓。你们这些有才有德之人一批批地去死,为了所谓的忠君去死,却没有一个俯身看看底层百姓。你们死了,青史留名,死得其所,但元欢仍会篡位,他不能,就让他的儿子来,他的儿子不能,就让他的孙子来。仗打了一遍又一遍,赋税徭役加了一层又一层,却没人再能出面阻止他们。我学识浅薄,比不得你们这些读书人,我只觉得,这不是圣人说的,民贵君轻。”

柳枝摇曳,沈星澜伸手抓住其中一枝,拽下一片青翠柳叶,放在日光里细细看它的叶纹。

半晌,路曲摇头苦笑:“公主劝臣,可真是浪费了时间,臣已在牢狱,能为百姓争些什么呢?这条烂命,倒不如今日以死全大义。”

沈星澜道:“元欢这么多年都没杀你,一定有他的道理。正如朱祭酒世家出身,元欢也要让他三分,他也一样顾忌着你的名气。我有直觉,若你不死,也许有一天他会再记起你的。”

她突然抬起脸,含笑注视路曲:“一个受牢狱之灾,不知哪天就会被拉出去问斩的人,为什么还要日日看书,十五年来从不懈怠呢?”

“我想路正谏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想死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沈星澜看着他:“路正谏,我同你说这些……希望你能出面劝说朱大人等人。”

路曲哈哈一笑:“殿下命我劝他们?他们是为国行事,岂是我能劝得了的?他们要跪也好,要求死也好,不仅殿下您干预不了,就是陛下,也未必就能干预。”

沈星澜横眉而视,声量陡然升了个度:“难道你就真的愿意看他们去死?路正谏,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元欢势在必得,若有必要,他不在乎在朝堂再来一次清洗,到时这些大臣又拿什么反抗他!”

路曲的腮帮紧绷着,虽受了这么多年的牢狱之灾,面相底子仍是周正的,他咬起后槽牙,整个平整的下颌都随之颤栗。

良久后,他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只能试一试。”

……

沈星澜坐在树荫下,身旁便有扶风杨柳,她捏着摘下来的柳叶,数着叶子上的脉络。

一条,两条……

长长的影子越过她的脊背,漫过她的影子,将她投在泥土上的影子覆盖住。那长长的影子有着束发系冠的形状,一看便是个身段极好的贵族男子。

沈星澜还在数。

三条,四条……

身后元肃的声音传来:“公主都同他说了些什么?”

沈星澜转过头:“怎么?元卿还是要杀他吗?”

元肃低哼一声。

方才路曲回来时,经过元肃,元肃以为他会怒,会骂,或者会流泪,但他都没有,他只是,异常沉默。

为什么呢?

元肃的手掌搭在沈星澜的轮椅推把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推把,那轮椅就隐隐颤动。

他的语气里分明带着试探的威逼,好像在对待一个暗中的劲敌,务必要消除潜藏的威胁。

“臣倒是很好奇,公主和他说了些什么?不知道公主能不能也同臣说一说?”

沈星澜望向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紧绷,下一瞬,她眉眼弯起:“没什么呀。”她语气轻松地笑答:“我只是告诉他,要好好活着,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是么?”元肃狐疑。

怎么可能只有这样简单?

“不然还有什么呢?元卿以为我在和路曲,和一个囚犯密谋?”

沈星澜噗嗤笑出了声,更像在讪笑他:“元卿,我可是在你眼皮底下,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元肃紧紧手心里的轮椅推把,又松开,他颀长身躯俯下,像弧形的穹顶盖过了沈星澜头顶,从她手里拿走了那片柳叶。

“公主,有时候太聪明了,反会被聪明误。臣也就罢了,可臣的父亲可不是好惹的人。”他冷冷地警告,松开手指,将柳叶吹到空中,柳叶随风打了几个转,落进了小池塘中。

柳叶荡开皱碧叠纹,涟漪尽,便随水流拨弄、徘徊浮沉,正如沈星澜如今的处境,随波逐流无处落脚,终来往徘徊无去路。

沈星澜不禁自嘲,明明来时想清楚了,就此收敛锋芒,只做听话柔顺的掌中物,活着的每一天,她都好好珍惜。怎么到了这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得罪了元家人?以后的路,可得怎么走?

树荫下的宣平公主眉眼低垂,弯而密的睫毛盛满树下碎光、勾起天边金日,她望着池塘出神,对元肃的警告恍若不闻。

直叫元肃看不明白。

朱目深和一众大臣仍在静坐,朱目深一向摒得住气,他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直到有人从背后戳戳他,提醒他:“路曲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朱目深从地上一跃而起,准备要与元肃等人为他拼死相搏。

回来的路曲却一言不发。

这次徒隶没有阻拦,朱目深扶住了路曲,他刚要开口问,但见路曲的神态,话语就没说出口。

能坐到这个位子,朱目深必不是个笨人,有些话不必问出口,他便已知发生了某些事情。

但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路曲仅仅是和公主殿下谈了会心。

朱目深不敢相信。

“出了什么事?”朱目深沉住气,改口问道。

“是公主说了什么?”他又问。

路曲却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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