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朝夕相处一周后，陈肆自认为已经很好地掌握了一切，包括厨房每一口锅的最佳用途和浴室最适宜水温的角度。至于其他的，他从来不把人际交往当成什么问题。他觉得玄峥人还不错，虽然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但起码说出来的话句句真心（他向来擅长分辨这个）。每个厨子都喜欢被夸，他热衷于在这不可多得的假期里多听上几句对方对他厨艺的直白赞美。说真的，这孩子就像没吃过几顿饱饭一样，每次不管他做什么都照单全收，连个米粒都不剩。
“财政部的食堂很烂吗？”
“不，食堂很好。”玄峥说，“但我总得有空去吃。”
原来如此。陈肆没有煞风景地问他回家之后为什么不吃顿好的，反倒是玄峥主动提了一句：“我父母早逝，没人给我做过饭吃。”
好的。
这句话对于陈肆来说简直就是死穴，每个字都是。
你知道，无论如何，哪怕他自认为是个情感淡薄性格也不太正常的人，他也会因为父母遇难而肝肠寸断。更别提在那之后，除却父母就只有一票极品亲戚，他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才没有在成年之前死在家里。他觉得玄峥或许不会想要谈论家庭，但他还是忍不住去问：“你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显然，对方绝对不会和他透露的只有工作上的机密而已。年轻的公务员思考片刻，开口道：“我被我叔叔收养，十年前他出了意外，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没有亲人了。”
无依无靠，单打独斗，还能做到小有成就。陈肆自己经历过这种日子，所以他格外能对玄峥经历过的辛苦感同身受。他伸手揽了揽玄峥的肩膀，认真道：“如果没有完全断联的必要，我想我会欢迎你来我家里吃顿晚饭什么的。”他说完，看着玄峥的眼睛，片刻，露出了一个笑：“……噢，看来这个假设并不能被当成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不过，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承诺，我是说，只是一种表示友好的承诺。”
玄峥顿了顿，继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他说，“谢谢。”
泛滥的同情心。他想。
他们两个唯一会凑在一起说上话的地方就是餐桌。陈肆是个相当健谈的人，但是看得出来，即使是这样健谈又擅长给自己找乐子的人，一个星期以来的隔离生活也让他稍微觉得有点无聊了。玄峥注意到他已经找到了这栋房子里的所有DVD光盘，不用解决吃饭睡觉这种生理需求的时候他就靠一些电视剧来打发时间。他甚至邀请玄峥一起，而玄峥在见识到那个一家三姐妹争抢同一个男人的离谱肥皂剧故事后，委婉拒绝了他的第二次邀约。
不过，可能的确是太无聊了，他注意到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细节——陈肆将光碟分成了两种：非刑侦系列和刑侦系列，然后将后者全部整整齐齐地放回了柜子里。他似乎很不喜欢看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的人追逐破案，这一点倒是也很容易理解——没人会喜欢自己日复一日进行着的工作的。
至于玄峥自己……他唯一的娱乐就是静坐冥想，而最近倒是意外地相当嗜睡。并不是长久的安稳睡眠（他从十七岁开始就没经历过那个了），而是类似于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短暂地打个盹。午饭的味道是从未尝到过的好，阳光温暖又热烈，身边的人散发着让人感到平静的气息。玄峥不止一次地坐在他身边睡过去。说真的，这有点超过了。那个笨蛋条子有一种非常无害的气质，这让玄峥几乎是有点愕然地发现，对方是真的在这个环境里全身心放松。这种轻松感是会影响他人的。就在玄峥不知第多少次地坐在沙发上睡着后，他猛然惊醒，然后看见陈肆毛茸茸的脑袋就在他腿边。个子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整个人蜷了起来，抱着只靠垫陷在沙发里，睡得很安稳。电视里放着无聊的肥皂剧，夜色已经浸入了客厅。玄峥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继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上锁。
他打盹时大概是碰到陈肆的头发了，直到他躺在床上，手背上都残留着那种触感。那个条子的头发是很深的黑色，发量不小，发丝又很粗，因此也就非常不听话地朝着四面八方翘着。他睡得太熟了。那么近的距离，还毫不设防，只要动动手指，他就会永远这样睡下去……
还是太闲了。玄峥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闭上眼睛开始将近期所有的工作内容回忆一遍。目前萧谨在替他处理南洲那群红发佬，他相信他的“死亡”能将对面堵得哑口无言。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没确定活捉他之前就匆匆发起谈判？他本来认为“光明永生”是那些红发佬一手促成的，但在亲自去过一趟他们的窝点、见过了所有的资料和现场布置后，他开始怀疑这一点。这是一种直觉。他仍然认为包括**事件在内的一切邪教动乱都和外国人脱不了干系，那些人的最终目的不过就是在争议海域上竖起野蛮的旗帜，但他总觉得整件事情都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明明手法没有痕迹、线索也没有问题，但他就是怀疑，这件案子从头至尾有大量华国人自己的手笔。
大概是过了半小时，也可能更久，他的门被敲响了。
“你醒着吗？我煮了蜂蜜牛奶，配上裹着鸡蛋煎出来的小面包。”陈肆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有点沙哑。真要命，这人竟然刚睡醒就想着吃。“才八点多，起码要等到十点再睡吧，我感觉我都要睡晕了……”
玄峥睁开眼睛。那些温暖又甜丝丝的气味已经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充盈了他的鼻腔，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来了。”他有些无奈地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