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却说何泓材,一路风餐露宿饱经风霜,堪堪一月光景才终于抵达帝都安阳。盘缠已然所剩无几,便跟几个学子一起租住在城郊一家客栈的柴房内,日夜苦读,未敢有一丝懈怠。半月后,会试三场,发挥良好。三日后放榜,高中会元,而后面见君王,殿试魁首,一跃成了今科状元,蟒袍加身,打马游街,一时风头无量。

一夜之间,他从布衣白丁变成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京中达官贵人争相宴请的对象。每日觥筹交错,入目皆是花团锦簇,就连齐王府举办的雅轩诗社也将其奉为上宾,真正是好一派风光。

却说齐王府的雅轩诗社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诗会现场,曲水流觞,当酒杯停留在何泓材面前的时候,他取杯饮酒,从容不迫,随口吟诵,“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众人交口称赞,齐王更是频频点头,丝毫不掩饰对这位状元郎的欣赏。

“好一个‘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不远处的竹林里突然走出一位面容清俊的白衣少年郎,手拿折扇,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形容潇洒,颇有玉人之姿,衬得身后刚刚沐浴过和风细雨的翠绿竹林都失了几分颜色。

众人望着眼前这名男子,一时间都有些出神,暗自纳罕,这男子究竟是谁?竟然在齐王府内如此这般放肆?

最后齐王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同众人介绍,“这是本王的表弟,多有冒犯,望诸位海涵。”

众人一听是齐王表弟,纷纷行礼问好。

少年微微屈身回了一礼,转身走到齐王身边坐下,齐王以手掩唇,侧身小声说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还穿成这样?”

少年横了他一眼,满不为意道:“你这里不是以诗会友么?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齐王无言以对。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前这名少年,实则是个女子。只是齐王金口玉言遮掩了她的身份,众人也便都不好戳破。

而这名少年装扮的女子,更是眼睛直勾勾地只盯着何泓材的方向,甚至几次出题刁难,好在何泓材才思敏捷,一一化解,对答如流。

女子眼中兴味之色越来越浓,正兴致盎然,却有嬷嬷来催促她回去,那是她母亲身边的杨嬷嬷,她拉胯着脸,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走了,临走之前,还频频回头看向何泓材。

何泓材只当她是哪家名门闺秀,贪玩好奇来此处逗留片刻,此时被家人叫了回去,也便没有放在心上。

酒过三巡,他有了几分醉意,心下也生出几分倦怠,便借着小解离席,想寻一处清静之地独处片刻。他沿着花园走了一路,最后因为一株开得正艳的红白相间的芍药停下了脚步,正当他驻足观赏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娇声,“原来阁下也喜欢芍药?”

转身看去,竟是先前在席上女扮男装的少年,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

何泓材莞尔一笑,只觉这女子十分大胆有趣,更又长得貌美可人,心下不免生出几分赞赏,一时也忘了回话,只是盯着她看。

“少年”走到眼前,又问了句:“你也喜欢芍药么?”

她盯着何泓材,目光流转间,一派天真烂漫。

何泓材回过神来,浅笑道:“自来喜欢花草者多为女子,在下不过是无意中撞见这花开得烂漫,故而停留片刻而已。”

不知为何,眼前女子问他是否喜欢芍药之时,他心神微荡,但脑海里忽又闪过一片灼灼灿烂的杏花。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走到那株芍药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娇嫩的花瓣,那般小心翼翼,就像是在触碰稀世珍宝。

“世人都道牡丹是花中之王,可我偏就喜欢芍药,同样绮丽倾城,凭什么它就要屈居牡丹之下?”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流露出几许娇嗔和不满,仿佛遭遇不公屈居牡丹之下的不是芍药而是她。

何泓材不由得失笑,历来女子之间争风吃醋借花隐喻者多有之,故而说道:“牡丹芍药各有千秋,同沐春风细雨,本不为争春而生,只为向阳而活,若是因为区区人言就同别花争艳,才是真正落了下乘,反失了本真之美。”

“少年”蓦然转身看向何泓材,眼眸清亮,似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

眼前女子虽然穿着男装,但何泓材还是恐于理不合惹出是非,故而匆匆便告辞了。

身后女子一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满是雀跃欢喜,直到何泓材的身影转过月洞门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缓缓转过身,看着那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的紫色芍药,伸手摘下,大大方方戴在了头上,而后折扇一开,大摇大摆地离开,仿佛在同世人宣示,本小姐偏就不爱牡丹爱芍药。

齐王府诗会过后,何泓材正式入翰林院任职,每日忙碌,渐渐也就少了应酬。

一日散职之后,与他同科进士时任翰林院编修的榜眼刘明恪忽然兴匆匆来寻他,邀他一同前往丞相府赴宴。

当朝丞相李肃是今年科举的主考官,乃是他们的恩师,几人早欲登门拜访,奈何丞相李肃忙于政务一直无暇接见,今日终于得闲,几人便相约一同前往。

到了丞相府,下人将他们引至宴客厅,李肃早已等在那里,几人连忙恭恭敬敬行礼,一番礼让寒暄之后,宾主落座,推杯换盏,席间聊些时政趣闻,诗词歌赋,有那识趣地,又吹捧一番李肃为官为人,如此倒也宾主尽欢。

席间李肃多饮了几杯,面色潮红,已有了七分醉意,他忽然笑吟吟看着何泓材说道:“状元郎才华斐然,貌若潘安,倒是东床佳婿的良选,本相有一小女,年方十九,欲与你婚配,你看可好?”

在座几人俱是一怔。

大家同科进士,彼此之间都相互了解,这何泓材虽然样貌俊俏,可今年已然二十有四,家中早有妻室,只怕孩子都会跑会跳了。

况李肃乃是此届科举的主考官,所有考生的籍册都在他手中,他又岂会不知何泓材是否婚配?莫不是真的醉了?还是说故意为之?

不论如何,没有人会因为旁人而赌上自己的前程去得罪当朝丞相,此时全都沉默,只等何泓材自己回答。

何泓材面色青白,他岂会不知得罪了李肃,就等于断了仕途,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尽弃,心下难免凄然,但痛定思痛,最终他还是起身下跪朗声说道:“下官多谢李相抬爱,只是下官早已婚配,恐……配不上令千金。”

屏风后头突然传来咯噔一声响,紧接着又是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

李肃看了一眼屏风后头,低低叹了口气,再回头,目光清冷,哪里还有醉意?淡淡道了句:“起来吧。”

宴席最后不欢而散。

同行几人看何泓材的眼神都有了些许变化,客套之中带着疏离,各自找了借口不与他同行,摆明了是在撇清关系。可怜何泓材刚刚踏上仕途,正是满腔热血意气风华之际,却猛然间兜头一盆凉水,让他提前体会了一把官场的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夜已深了,他独自一人走在丞相府门前的小巷中,头顶一弯细细的下弦月,天空墨蓝,云层疏朗,空气中隐约浮动着芍药花的清香。他的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庄家村里那一大片如火如荼纷纷扬扬的杏花。

遗憾吗?

遗憾!

不遗憾吗?

也不遗憾。

历来世间,有舍有得,但有得也必得有舍。

纵然仕途无望,但他到底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圆了多年梦想,也不算辜负了那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从今往后,便回蓟州当个教书先生,此后余生,同妻女一道安然度日,闲时摘花品茶,书写画画,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何公子……”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娇弱呼声。

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裙装饰华丽的女子站在墙角一株梅树下,聘聘婷婷,清丽如仙。

她款步上前,走到何泓材面前,眸色水润清亮,像是刚刚哭过。

何泓材认出她便是当日在齐王府内女扮男装的女子,正当他惊诧之际,女子泪盈盈开口说道:

“何公子,玉瑶倾心于你,此生非你不嫁,你若不娶,我也绝不嫁旁人,明日便绞了头发去庙里一辈子青灯古佛。”说完,决然转身而去。

何泓材震惊不已,立在当地久久不得回神,心中五味杂陈。惊的是此女子竟是丞相千金,喜的是她对他情根深种到了如斯地步,悲的是相逢不在未娶时,便是两情相许,又能如何呢?

文中“李杜诗篇万口传……”出自清·赵翼《论诗五首·其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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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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