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力量在脚下奔涌，江越又一次从浪尖俯冲而下，感受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将一切杂念涤荡。然而，今日的“杂念”却格外顽固，像附着在礁石上的藤壶，挥之不去。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片礁石，瞥向那个静默的身影。
终于，一股比海浪更汹涌的冲动推着他，让他抱着冲浪板，再次走上了沙滩，朝着陆序的方向走去。
水珠从他发梢、下颌不断滴落，在身后沙地上留下断续的深色印记。他的胸膛因运动而微微起伏，带着蓬勃的热气，与这阴郁海天的凉意形成鲜明对比。
陆序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炭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微弱而持续。直到江越的阴影落在他身前的画架上，他才骤然停笔，抬起头。
那双深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再次合上素描本。
“嘿，别紧张。”江越抢先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喘息，笑容却像试图穿透云层的阳光，“我就来看看。今天风浪不小，你还在这儿画？”
陆序的动作僵住，合拢画本的手指微微蜷缩，最终没有动作。他避开了江越过于直接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江越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他很自然地凑近了些，目光落在被陆序手臂半遮半掩的画纸上，好奇地问：“大画家，今天画的是什么？还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海吗？”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热力，混合着海水、阳光和年轻躯体的蓬勃气息，像一阵暖风，吹散了陆序周身部分的冰冷屏障。陆序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炭笔。
沉默了几秒，就在江越以为得不到回答时，陆序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你。”
江越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我？”
陆序缓缓转过头，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闪躲，而是直直地看向江越。那眼神里，依旧有冰封的痕迹，有挣扎的裂痕，但在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中心，似乎燃起了一小簇幽微的、危险的火苗。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像海风磨过粗糙的沙砾，“画的是你。”
江越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他被这直白的答案钉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被画进了画里？被这个眼神冰冷、行为古怪的画家，专注地描绘着？
一种混合着惊讶、困惑，以及一丝隐秘喜悦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
然后，他听到陆序再次开口，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蛊惑的专注：
“我现在需要模特。”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住江越的视线，轻声问：
“你……愿意当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风声，浪声，都退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江越只能看到陆序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邀请。一个来自冰冷世界的、意想不到的邀请。
暧昧在沉默的海天之间无声流淌，像海面上氤氲的雾气，捉摸不定，却无处不在。危险与诱惑，在此刻奇妙地融为一体。
江越看着陆序苍白而认真的脸，看着他紧握着炭笔、指节泛白的手，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将人灵魂吸入的眼睛。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被阳光浸透的、带着点傻气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行啊。”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仿佛只是答应一起去喝杯饮料那么简单。
“需要我怎么做？就站在这儿？还是坐到礁石上？”
他向前又迈了一小步，主动走进了陆序的“作画领域”，走进了那片由冰冷线条和未知意图构筑的、危险的暧昧地带。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将他们引向何方，他只知道，他无法拒绝这个邀请，无法拒绝这双第一次主动向他投来“需要”信号的眼睛。
即使那需要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他无法想象的深意。
陆序看着他爽快的笑容和毫无防备靠近的姿态，眸色更深，那簇幽暗的火苗，似乎无声地摇曳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只是用炭笔指了指旁边一块平整的礁石。
“坐那里就好。”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江越依言坐下，背对着沉郁的大海，面向着执笔的画家。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刹那，陆序迅速翻过了画纸上那一页——那一页上，画的正是他于墨蓝色浪涛中挣扎下沉、被海藻缠绕的、濒死的画像。
而新的一页，空白，等待着新的线条，新的定义。
或许，也等待着一段关系的，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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