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轰隆隆地开始打雷,犹如催命的鼓点。
惊雷劈过,雨点儿哗哗地掉了下来,仿若在天地间悬挂起层层叠叠的珠帘。
“少爷,雨把车辙的痕迹冲掉了。”家丁来报,线索断了。
尘土和着雨点,在马匹的身上留下了泥点。
阿和骑马与何雨堂并排走,身子向他这边倾斜,好为他撑伞。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重重的,一下两下,听得何雨堂心烦意乱,他抬手打翻了伞,策马走到最前面,四下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花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弄走了,那张三绝不是背后主谋,他没有这种心计,恐怕还是席家人搞的鬼。
何雨堂心底涌起一阵阵恐慌,花临落到那些人手里,会发生什么?他们会骂她吗?会打她吗?会发现她女子的身份而更去折辱她吗……所有的后果,何雨堂全都不敢去想。
即便他家是江南首富,这个世道,一个人隐入人海就如一滴水落入湖中,再想找到,难如登天。
难道,所有的悲剧会向前世那般重现?花临堕入江湖底层,从此明珠蒙尘,满腹学问全然荒废而去做了那刀口舔血的骗子?
何雨堂捂着心口,几乎不能呼吸。大雨冲刷间,不远处一座小院子映入他的眼帘,白墙青瓦,孤零零地伫立着。
那里从前住着一户人家,不过后来一场生了一场瘟疫,都死了,院子也因此闲置,知道的人都认为这里不祥,因此平日没有人肯接近这里,只是今日,那紧闭的大门却似乎开了一道小缝隙。
“随我来!”何雨堂抬手,示意众家丁跟上。
骑马到门前,何雨堂示意众人下马步行入内。
推门进去,院内随意挺着一辆马车,马儿正啃着台阶下的杂草。
“少爷,带走花临的,就是这辆马车!”阿和小声道。
何雨堂心情激动起来,他小心叫人去四下查看。
一名家丁在柴房发现异常,用手势示意他们过去。
雨声把脚步声遮掩了过去。
何雨堂推门,就见花临被绑在柱子上,身上血迹斑斑,而张三正挥着鞭子,在她身上发泄着不满。花临皮肤本就白皙,此时更如纸一般,嘴唇毫无血色,而衣服却粘在身上,隐隐能看到渗出的血迹,她瘦弱得像是在风中飘荡的风筝,好像一松手,就不见了。
“住手!”何雨堂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暴喝一声。他无法忍受自己捧在掌心里的人,受到这样的对待。
“来的怎么是你?”张三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拿匕首抵在花临脖子处,“一个下人而已,奇了怪了,你在乎他干什么?”
“你自己也说了,他是个下人而已,你又何必使出这样的手段对她?”何雨堂试图劝说对方。
花临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眸,突然间又亮了起来,她没想到,何雨堂竟然会带人来找她,找她这么一个微不足道之人。从出生那日起,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爱过她,花临鼻头一酸,那么一瞬间,她明白了古代谋士肯为君主献出生命的原因,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因为另外一个人的扶持,竟然也能闪闪发光。
“不管你手中的契书是真是假,”何雨堂从怀中摸出银票,放到面前的地上,“这钱都是你的,只要你放她走。”
张三看了一眼,却只是笑了,没动,匕首却没松。
“如果这些还不够,我可以再加。”何雨堂说,“只是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得再去拿。但你可以放心,我堂堂何少,说一不二,只要你现在放开她,我保证你毫发无伤。”
张三这种平日里见钱眼开的主儿,此时却好像失去了对钱财的兴趣:“不愧是何家少爷,出手就是阔绰,随随便便一个下人而已,都舍得花这么多钱来救他,真让人羡慕。哪像我这种人,被逼到死路了,也没有人来救。”
张三絮絮叨叨地述说着他的不幸,但并没有谁肯认真听。何雨堂尤其不想听,花临身世悲惨后来走入歧途那是被逼无奈,她本性纯良,但凡有别的生路她是绝不会堕入迷途的,而你张三生来衣食无忧,上有疼爱你的父母、祖父母,在你输了一半家产时,尚有祖父母拿出私产贴补,在你输光全部家产时,尚有母亲肯拿出棺材变卖,你从来都有路走,只不过是你自己不肯走。
何雨堂察觉张三有些恍神,当机立断,悄然靠近他,反拧住他的手腕,使得他匕首从手中脱落,一脚将他踹倒。
张三猝不及防,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何雨堂忙去解捆着花临的绳子。
阿和指挥其他人去把张三绑起来,谁料那平日里蔫了吧唧的张三,此时生出了无穷的力量,跳起来挣脱众人,从地上捡起刀就朝还没完全松绑的花临身上刺去:“凭什么?凭什么?你怎么就生得一副好看皮囊,写得一手漂亮文章,凭什么我就只能在泥潭里打滚?去死吧!跟我一起下十八层地狱去吧!”
“快闪开!”花临惊呼。
何雨堂见刀锋刺了过来,根本无法思考,只习惯性地挡在花临身前。
刀锋刺入何雨堂后背,血液飞溅。
阿和扑上来把张三拉到一边去,让人将他捆起来,自己忙去看少爷的伤势。
花临也心急了,使劲儿挣脱尚未完全解开的绳子,手腕上的皮磨出了血,她全然没有感觉到。
花临迅速将何雨堂扑倒在地,查看他的伤口,刀口看着瘆人,其实不深,并未伤及筋骨。
“可有止血用的桃花散?”花临大声疾呼。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在怀中摸了摸,朝花临丢过来一瓶药粉。
花临细细地撒上药粉,扯下赶紧的衣服包扎好伤口,做完这一切,才瘫坐在地上:“没事小伤,不用担心。”
何雨堂虽然娇生惯养,但是在花临面前是绝不肯喊痛的,因此只咬紧了牙关,指挥其他人将他扶起来,并把张三押送到江南府。
花临诧异地望着何雨堂,他的手牢牢地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似乎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少爷,”花临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没事的,张三已经被抓住了。”
“不行不行,”何雨堂说,“万一我放手了你就不见了怎么办?”
“抓我手可以,但是能松开我的手腕吗?很痛。”花临无奈道,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何雨堂急忙松手,才注意到她手腕被绳子磨破了,她受了这么大的苦,自己竟然还一把攥住了她的伤口,可真是个憨批,何雨堂望着她的伤口,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
阿和见到何雨堂通红的眼眶呆住了,他家少爷,何时掉过眼泪?
花临也呆住了,她听得何雨堂轻轻的啜泣声。
何雨堂伤成这样子,是不能骑马回去了,因此他们把张三那辆马车先借用了一下。
雨还在下,雷声更大了。
马车颠簸,何雨堂痛得死去活来,他自责又后悔,害怕一睁眼泪就再滚落出来,便靠在车里闭目休息。
花临担忧他,听不到他的呼吸声,非要掰开他的眼皮看看眼珠子有没有翻白。
何雨堂没法子,只好睁着眼睛,却又瞧见花临满身的鞭痕,一想到如此无辜病弱的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受了这种苦难,自责、悔恨,再也没办法去掩盖。
在花临和阿和的瞠目结舌下,何雨堂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撕心裂肺,感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阿和无奈扶额,少爷啊少爷,看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被人捆住了打了几十鞭子呢!
花临只当何雨堂痛哭是因为富家少爷不曾吃过这等苦头,本想拿出帕子给他擦擦眼泪,但转念一想,拿帕子擦眼泪这种事情就很不男子气概,于是揽过他的肩,轻轻拍道:“何少爷,今日你的仗义,我必定铭记于心。”
过了许久,何雨堂才止住了哭声,他端坐在马车内,懊悔地回忆方才的一切,只希望自己刚才的哭声被打雷闪电声掩盖住了。
然而,何雨堂不知道的是,外面的雨停了,雷也早停了。一群家丁无语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把少爷是个哭包的秘密给牢牢地藏住了,不叫旁人知道。
何雨堂走下马车的时候,前来迎接他的何老夫人和何雨衔都注意到了眼眶通红的何雨堂和旁边虽然一身伤痕却面色平静的花临。
没想到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哥哥竟然是个嘤嘤哭包,何雨衔虽然很同情他,但一想到他铁汉落泪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掩面轻笑。
何雨堂咬紧牙关,面不改色地在阿和搀扶下回到自己房中,趴在床上等大夫来再看看,他抓紧了床褥,仔细回想刚才的每一步,确定自己保住了坚毅的形象,才轻舒了一口气。
“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
传来赵姨娘的声音,何雨堂不便起身,只把头扭过去:“二娘,我这伤一点儿也不疼,你费心了。”
赵姨娘是听说了何雨堂的义举,突然觉得他是个英雄,但心底里总有几分不信,何雨堂这孩子,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猴子,会是别人口中英勇无双的义士?所以她借着送补品的名义,亲自来看一看。
何雨堂平日里身量是高的,可趴在床上的时候,看上去又是小小一只,湿漉漉的头发配上通红的眼睛,倒是个十足的小可怜了。
“姨娘,不用夸我,我很英勇,我知道!”何雨堂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分明是在等待夸奖的。赵姨娘对他的坏,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坏,何雨堂不曾恨过她。
“这么一点事,也值得我夸?”赵姨娘揪住何雨堂的脸蛋,轻蔑道,“好一个嘤嘤嘤的男子汉。”
何雨堂摸到一面袖珍铜镜,照了照自己,羞得把头埋进床褥里,原来百般坚强,终究是白装了。
“你且安心养着,花临那边,听说阿和去给他上药了,不必担心。”赵姨娘说。
“什么?阿和去给花临上药了???”何雨堂抬起头,“扶我起来,让我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