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怎么这么晚才来?”席白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很久,从月上梢头等到黎明将至,原本按照他的性子,别说等几个时辰,就算等一炷香也是不愿意的。可今非昔比,他家落魄了,从前道上的朋友们,见他家没了钱,都做鸟兽散,并未有个真心人来帮他一把。

为了生计,席家把院子租了出去,三三两两的闲杂人等住了进来,有大户的外室,还有些来路不明的人,总之不是何雨堂这种档次的人物。

席白嫌弃租户到了晚上还在吵闹,便去找人理论,谁知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席白自小不曾受过这种委屈,可他又十分清楚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并无退路,因此宁愿在外面吹风,也不愿回到家中。

吹了大半夜的冷风,席白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陆盐,席白忍不住抱怨两句,但他见陆盐不应,便住了嘴。

前日里,两人见面,陆盐还穿着粗布衣服对他低头哈腰,今日,两人身上明明都穿着绸缎的衣服,陆盐身上的却仿佛更鲜亮一些,真是命运弄人,不可估量。

“我能落到今日地步,全拜那个花临所赐,你想法子把他约出来,我来动手,”席白特意强调了他来动手,“你以为呢?”

“不可。”陆盐却一口否决。

“又不会牵连到你尊贵的何少结拜兄弟头上。”席白话语间酸溜溜的。

陆盐说:“对付一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何至于要我们亲自出手?倘若被发现了,因此把性命搭进去也是不值当。”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让一个穷小子骑到你的头上?”

陆盐摇头:“当然不是。最好找一个与花临有仇之人,再让他动手,如此最是稳妥。”

“这件事,非赌棍张三做不可!”席白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望着席白离去的背影,陆盐心里一块大石头逐渐放下。

————————

红日初升。

义塾门口,站了个穿一身白的体面人。再仔细一看,这人却是前些日子输光全部家产,被人传言远走他乡避祸的赌棍张三。

围了不少人,都指指点点看热闹。

家丁要赶张三走,张三却说:“我欠你们义塾里的人钱,我今天是来还钱的,你把花临叫出来,见不到他,我就不走。”

没有法子,家丁去找了花临,花临早早来到了义塾,本来在温书,听家丁说有人找她,于是跟着出去了。

“架子真大,请了半天,你才出来。”张三见到花临,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花临满心戒备,后退一步:“我和张公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交情。若是为上次代写书信银两一事,那倒不必了。”

“银子的事既然说清楚了,那我们来谈谈另一桩事情。”张三说。

花临眉头一皱:“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张三却从怀中掏出一份契书来:“诸位请看,花临是我家奴才,她三年前从张府逃出,这是她的卖身契。我近日欠了赌债,拿自己家奴才去卖,谁也拦不住。”

陆盐装模作样地冲上前来:“人人都知,花临是孤儿,怎么倒成你家奴才了?”

张三把契书一抖:“三年前,我家走丢了奴才,那时我也没在意。可我总觉得面前这位,无论是姓名还是长相,都十分眼熟,昨儿个可算是想起来了,三年了。没想到他在这儿藏着!”

陆盐把契书拿过来瞧了个两三遍,脸色一变,看向花临:“上面的字迹可确实是花兄你的呀!”

仿写字迹,对于一些书法高手来说,不是难事。可如今的局势下,再如何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因为大家都认为,没有人会刻意做局害一个身份低微之人。

“如何?还想抵赖?”张三洋洋得意道,“他是我家的奴才,我现在就要带他走,我看谁敢拦?”

张三说话间,就扯住了花临的脖子,把他脖子露出大半。

花临按住领子,又不好拼命挣扎,若是衣服扯坏了,她那个秘密恐怕就瞒不住了。

家丁们知道近日花临是少爷身边红人,岂能轻易让张三把人带走?立刻团团将张三围了起来,只是现在不好去通报何雨堂,每日这个时辰,都是何家人去祠堂祭拜亡人的时候,下人是不便进去打扰的。

“依大楚律令,有明确契书,主人想处置奴才,任何人不得过问,违者恐将受杖刑处罚。”陆盐表面上急得团团转,可他这一席话说出来,倒让家丁们不敢拦张三了,家丁们怕给主家惹上麻烦。

张三扯着花临的领子,将她推进一旁的马车中,鞭子一挥,扬长而去。

陆盐望见远去的马车,心内一阵狂喜,可他脸上叫人看到的却是震惊:“花兄!花兄!我马上去找少爷!你们几个别愣着,派人跟着马车!”

说着,陆盐就闯进了东院,东院一向是何家女眷的住所,陆盐到底是个外人,在院外就被人拦了下来。

“何管家!大事不好了!我要见少爷!”陆盐一把拉住何管家的袖子。

何管家看了他一眼:“少爷、夫人正在祠堂里,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有什么话,等他们出来了再说!”

陆盐表面上急得满头大汗,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张三坐马车走的,何府的下人恐怕追不上,这都过了快半个时辰了,花临也早该凉了。

想到这里,陆盐狞笑着,花临,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却拥有太耀眼的光芒,不是好事。

赵姨娘因为是妾室,不得进入祠堂,她每天总要恨恨地从此处经过,暗暗啐一口,谁知今日她见到了陆盐。

从陆盐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后,赵姨娘摇摇头,花临这孩子,可惜了,何家人见死不救,太狠心了,那赌棍张三是什么人?那是连自家老母的棺材都能卖出去的白眼狼,花临落到他手里已经半个时辰多了,要么被卖去为奴了,要么已经遭遇了不测,可怜。

“娘亲,阿兄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他只是不知道罢了。”何雨衔道,“他平日里对花临那么好,若早知道他出事,一定会追出去的。”

“这件事还有什么可说的?花临是别人家里逃走的家奴,张三把他带走符合大楚律令,就算何雨堂知道了,他也什么都不会做的,他是高高在上的何家少爷,一个伴读而已,他根本不会出手相救的。”赵姨娘笃定地说。

待何雨堂搀着母亲从祠堂里走出来的时候,见面前杵着几个人,陆盐一脸焦急,而赵姨娘则是一如既往一脸的不屑和鄙视。

“发生了何事?”何老夫人先开口问。

“听说花临是从张家逃出来的奴才,他刚被带走了。”何管家说,“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张家?赌棍张三家?”何雨堂问道。

“正是。”何管家说,“已经派了几个家丁跟着,您看……”

“叫上所有的家丁,”何雨堂焦急地说,“跟我一起去把人找回来!”

“老奴这就去办。”对于少爷的决定,何管家永远不会去问为什么,他从来都是精准、迅速地执行主家的命令,不多时,几十个精壮的家丁已经骑着马在后门处待命。

“花临他是奴籍,人家手里有契书的,你就算追上了又怎么样?”赵姨娘着实吃了一惊,她本以为何雨堂会由着花临从此消失,可没想到他竟在意到这种程度。

“就算花临确是奴籍在逃又如何?”何雨堂说,“她教导我读书对句,尽心尽力,何家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赵姨娘看向何老夫人,倒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张三并非善类,花临那孩子生性单纯,落到他手里恐遭不测,我儿莫怕,你尽管去寻,不管张三开价多少,只管把人找回来,那是一个好孩子。”何老夫人说着,叫阿和去拿几千两的银票带在何雨堂身上。

何雨堂带着家丁,浩浩荡荡便出发了,几十人策马而去,路人侧目,不知道何家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去迎接什么高贵的客人。

院内,留下目瞪口呆的赵姨娘和陆盐。

陆盐傻眼了,区区一个花临,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值得吗?

赵姨娘却触动很深,趁女儿不注意,背过身去揩泪,一桩往事浮上心头。从前何老爷还在世时,出远门去做生意,而一帮胆大的匪徒竟然盯上了何家去礼佛的女眷,匪徒将她掳走,扬言要何家出几千两的赎金,赵姨娘原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她想着何老爷不在何老夫人或许会趁机除掉她,可谁知,那么多的赎金,何夫人竟然说给就给,今日之花临,一如当年之她。

“钱财是身外物,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何老夫人拨动手上佛珠,为花临祈福。

“值得吗?”赵姨娘开口问,她不仅是为花临问,也是为自己问。

何老夫人道:“就算是条小猫小狗,日子久了也舍不得,更何况是个人。”

赵姨娘有些不忿何老夫人嘴巴毒拿小猫小狗跟她比,可再一想,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何雨堂跟着家丁一路赶往城郊的方向,天空微暗,乌云聚拢,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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