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盐呆住了,他听说过何老夫人最信神佛,最听和尚的话,怎么放到今天,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老夫人,我陆盐有手有脚,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蹭何家一口饭,而是我受何家恩惠已久,因此心怀感激,一心想报答何家,和尚说有我在,何家才能长盛不衰!”陆盐说,“我继续待下去,就是用自身的福报去抵消何家可能经受的苦难,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我愿意为何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盐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义凛然,周围不少丫鬟、婆子的心也随之动摇,觉得陆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侮辱读书人,不尊重知识,辱没斯文,违背老爷遗训,就算你是玉皇大帝转世,我也不能再容你,”何老夫人说,“既然你说留在何家是消损你的福运,那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好,我们何家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连累无辜之人的。”
陆盐:???我本来是想卖个惨争取一下,没想到您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到,一时间我竟不知是不是该谢谢你。
眼见何老夫人发话,陆盐也知事情没有逆转的可能,不如此时出门,还能领到五两银子,想到此处,陆盐拜别何家众人,转身就要踏出大门。
临出门前,陆盐狠狠瞪了躲在何雨堂身后的花临一眼,早知道就该直接结果了花临,看他还敢嚣张!
“对了,陆盐。”何老夫人想到些什么,又把陆盐叫住。
花临心中一惊,难道何老夫人要改变主意把陆盐留下?那样的话,陆盐对她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陆盐听到何老夫人挽留,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就站在老夫人身侧:“老夫人,我就知道您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一定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我没有挽留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想,既然何家的人或者东西都会消耗你的福运,那你就别去账房领那五两银子了,为了这么一点阿堵物,损害你的福运不好!”何老夫人说,“我看你是个有佛缘的人,离开何家,你会过得更好!”
丫鬟们听了此言,不禁感慨,老夫人不愧是多年学佛的,宅心仁厚,不愿意伤害别人来成全自己,这是多么崇高的境界,这是多么无私的品格啊!陆盐运气真好,遇到了如此通情达理的老夫人!
陆盐无语,转身离开,泪水一滴两滴,一行两行,把他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心里多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旁的事情做了吗?一个个楞在这里,散了吧,散了!”阿和见花临衣衫单薄躲在少爷身后,忙让闲杂人等各自散去了。
何老夫人守护了老爷遗训,却背叛了神佛之言,心里其实也有诸多忐忑,因此去了佛堂,阐述自己的罪恶,祈求佛祖的原谅。
何雨堂把阿和叫过来:“你去找假和尚明释,让他来开导开导我母亲。”
阿和领命,忙出了府直奔明释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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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走了,没事了。”何雨堂对花临说话时,背对着她,不想让她感到难堪。
谁知,花临急忙把外袍穿好了,跑到何雨堂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都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何雨堂见她衣衫不整,面色微红,最是动人,他为花临的容貌而心动,又因为自己的心动而自责,慌忙移开了视线。
花临不依不饶,抬手把他按坐在凳子上,一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知道我的秘密。”
“不就是身上有点胎记吗?大家都知道了。”何雨堂想走,但他没料到花临力气那么大,死死地按住了他。
“你知道我是女孩子!”花临笃定地说。
何雨堂浮夸地一笑:“花同窗,你开什么玩笑,大家都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花临见他死不承认,双手又作势去扯自己的衣服。
何雨堂忙低头,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可不许诬赖人!我是正人君子!当代柳下惠!”
“少爷,你收留我在何家,我十分感激,我也并无权力去质问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样得知我的身份的?”花临样子看上去委屈极了,她绞着手指,低头站在何雨堂面前,就想知道自己的伪装是哪里出了破绽。
宠她敬她尊她护她,是何雨堂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应当如何解释,花临虽不是国色天香,可他偏偏就喜欢,喜欢她的清丽,喜欢她的倔强,喜欢她的从容不迫,喜欢她的每一根头发丝,一切都是毫无道理的。何雨堂不忍见花临委屈的样子,但又不知该从何解释,只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语无伦次对她说:“天凉,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窗外传来数声蝉鸣,天气热得厉害。
花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何雨堂问?
花临说:“你偷看我洗澡!”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何雨堂为什么知道她的秘密。
“天地良心,你不要污人清白!”何雨堂指天誓日,“洗澡有什么好看的?狗都不看!”
“那我床上的被子,狗还不盖呢!”花临摇头,咋舌,表示何雨堂这个谎言过于明显。
何雨堂从脖颈处一直红到耳朵尖:“没有,我真没有偷看过!”
“要说我白白在何家读了三年书,又承蒙你关照,才住进了这里,睡上了绸缎的床褥,要说何少你只是偷看我洗澡,那我又有什么办法?”花临垂眸叹口气,“我自然是气恼,但,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确实没办法报答何家。少爷你所做的事情,我都认了,只是,我还是希望,少爷你日后别做这种事了,我可以替你做文章、抄佛经来报答你,但我不想以色侍人……”
“不!这件事,你是一定要听我解释清楚的!”何雨堂怒了,别人误会他,他都无所谓,但花临不能,花临不能把他当成那种下流的人!
何雨堂撸起袖子,露出臂膀,大吼道:“你看!这是什么?”
花临瞥他一眼,闷哼道:“少爷,你偷看我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别妄想着露出你的膀子给我看就算扯平,没有这样的事。”
“不!你在想什么?”何雨堂指着自己手臂内侧一红点说,“我让你看,这是我的守宫砂!我年少时,见过母亲和赵姨娘为父亲争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肝肠寸断,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发誓,今生只娶一人,对于妻子以外的人,绝不有任何念想。为此,数年来,我不曾让丫鬟贴身伺候,我的房间只有阿和能够进去。母亲曾有意安排几个通房丫头,我充耳不闻,好友叫我上青楼喝酒,我抵死不从!我每日洁身自好,谨修男德,我至今还是童男子,这守宫砂,就是我品行的证明!”
花临呆愣住了,没想到之前看起来荒唐的何雨堂,心中竟然有如此朴素的信念,像他这个年龄的富家公子,几乎个个都有通房丫头,何雨堂却能约束自己,是个品行端正之人,应该是自己误会他了。
何雨堂说:“我第一眼见你,发现你没有喉结,着实不像个男子,才起了疑心。”这是个好借口,花临摸摸自己的喉咙,若有所思,是信了。
偏巧此时阿和办完何雨堂交代的事情,本欲进屋来伺候,却独独听到了何雨堂这句话,他退出去,独自来到湖边,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阿和,你不在少爷身边做事,跑这里做什么?”说话的是赵姨娘,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湖边唱一段,偏巧碰上了阿和,见他面色古怪,便多问了一句。
“二夫人,”阿和挠头说,“少爷正在和花临谈心,不需要我,我才来这边走走。”
“他们说了什么?倒像是戳中你心窝子了?”赵姨娘因为自己出身低微,对待下人也全无架子,有时,下人们甚至觉得赵姨娘是何府上最亲切的人。
阿和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没什么学问,也不懂这些。刚才听少爷说,男子不该没有喉结的,我疑心自己是生了什么大病,心里担忧不能再侍奉少爷,所以才……”
赵姨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小子,你还是个孩子,许是再过几年才见。别胡思乱想了,对了,我小厨房里炖了汤,回头你来取,你们三个分着喝。”
阿和感激地点头,赵姨娘真好啊,是个大善人!自从花临住进何府之后,何家人之间好像再没起过纷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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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花临好不容易把血衣脱了,开始上药,之前耽误的时间太久,衣服粘连在伤口上,撕下来的时候疼得仿佛遭受了第二次鞭打。
何雨堂在屏风外站着,防止有人进来撞破花临身份,他面朝门口,手捧着书,开始大声朗诵,如此一来,花临就能知道他在离她比较远的地方,能让她心安。
何雨堂读书的声音倒是大,不过却没怎么读进心里去,前一世,屏风后的这个女子,就是他认定了要厮守一生的女人,重活一世,他们之间,恐怕也只能用同窗的身份走过一生了。何雨堂气急败坏地想要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又担心这所有的含情脉脉依然是一场骗局,他害怕自己再一次沉沦其中。
“别念了。”花临虚弱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我遇到一些麻烦。”
“可是有些伤口你自己够不到?”何雨堂听到她声音,立刻把书丢到一边去,“要不,我去叫雨衔来?”
“不行,”花临否决了这一提议,“虽然我是女子,可明面上还是以男子身份走动,如果让何小姐来帮忙,此事传出去恐怕有损她的清誉。”
“那你的意思是?”
“冒昧,请少爷你来帮忙。”花临平静地说道。
何雨堂扭捏着走过去,见花临抱着被子趴在床上,雪白的脊背他倒没注意到,只是那上面斑斑点点的鞭痕触目惊心,着实刺痛了他的心。
“我不会乱看的!”何雨堂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把眼睛闭上来上药。
花临从镜子里瞥到何雨堂紧闭的双眼,察觉到他上药的手无法精准覆盖伤口,便说道:“少爷,我信你为人,你也不必闭眼,品行如何,但凭心证。”
何雨堂得了她准许,才敢睁开眼睛,只是他最见不得花临受委屈,想着:在我眼皮子底下,她尚且遭受如此苦难,那前世,我不曾与她相知的几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心底的愧疚一发不可收拾涌了出来。
上药疼痛,花临咬着被子,闭着眼睛,只是突然察觉背上似乎有些冰凉触感,虽有言在先相信何雨堂为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何少爷,麻烦口水擦一下。”
何雨堂:???!!!那是我的眼泪啊!!!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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