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原谅我下意识的失礼。”花临把头埋进床褥中,“他们所描述的你,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们描述的我,是什么样的?”何雨堂也很想听一听。

花临说:“不学无术,荒淫无度。”

“那你呢?你是怎么看我的?”何雨堂对于别人的看法是全然不在乎的,只在意花临对他的看法。

“少爷是个求知若渴的人,不像他们说的。”花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语气一变,“少爷,有一事,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张三在你们来之前已经服毒,恐怕此刻已经断气,审问不出什么。他平日不似这般有主张的人,恐怕背后还是受人指使,我从他话语间猜测,唆使他做下错事之人,应该是席白,若真是如此,恐怕此人不能留。我本无名小卒,不过是因为在少爷你身边,才被他盯上,他今日敢对我下手,明日就敢对你不利。”

何雨堂思索着,他进去救花临的时候,张三说了句“来的人怎么是你?”可见张三确实是在等人,花临之推断应是无误。

“对我,你也太见外了。”何雨堂说,“这么重大的事,你怎么还思索了半天才说?”

花临诧异他毫不迟疑地就相信了自己:“陆盐说错了很多,可有一样他说对了,我身份不明。书上说女子最忌讳口舌生事,我三番五次对你说起别人不是,你不觉得我心狠手辣、搬弄是非吗?你不会觉得是我给何家带来灾难吗?”

“席白下手是迟早的事情,就算不是对你花临,也会对别的风临、雨临动手,你只是发现了问题,又不是你制造了问题,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搬弄是非呢?”何雨堂又说,“我曾经对于席白这样的人放任不理,后来,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派人去过江南府了,跟你说的一样,张三已经毒发身亡,再没有任何证据能指向席白,但你放心,何家人不是吃素的,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花临问:“少爷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阿和带人去把席家的门匾给砸了。”何雨堂平静地说。

“就这?”

“没错,就这,足够了。从前与席白种种恩怨,都是放在桌子下面谈的,现在我把桌子掀了,旁人都知道了,敢住席白的院子,敢给席白送一分钱的,日后会受到何府全面围剿,再无可能从何家拿到上等香料。”何雨堂说,“而且,他们家素日就有仇人,只是摸不准他们还保留有多少实力才不敢妄动,如今桌子一掀,仇家们就都知道他们家只是个空壳了。”

“少爷,那些说你是酒囊饭袋的人,如果听到你这番话,只怕是要吓哭的。”花临也很意外,何雨堂看着荒唐,其实颇有城府。

“别叫我少爷了,叫我雨堂吧。我从没有把你做下人看待。”

何雨堂想听花临这么叫自己,前一世,花临有一次冒雨回来,不出意料病倒了,浑身滚烫,何雨堂衣不解带,把毛巾在冰凉的井水里浸过了,一遍遍给她擦身,担心得整宿没合上眼睛,而花临意识混沌间,就是这样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把他叫得心都化了,灵魂出窍,原地升天。二人依偎在一处,头挨着头,仿佛是两个毛茸茸的小猫小狗。

“这……”花临迟疑一下,轻声唤道,“雨堂。”

好久没听到她这样的声音了,何雨堂霎时间立地成佛,脸上露出了一种笑容,就像是摸到了小猫柔软的肉垫一般不自觉浮出笑意。

花临哪里知道何雨堂心中的弯弯绕绕,只以为何家惜才,想到此处,花临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也要把何雨堂当做好兄弟,绝不辜负何雨堂栽培自己的心意!

何雨堂那边不敢乱看,只盯着花临的后脑不断地压抑着心中喷簿而出的情感:明明想好了跟她做兄弟,可一颗心为什么跳得如此厉害,真恼人。

“日后,你可以来我家做账房先生,”何雨堂说,“我敢保证,绝不亏待你。”

何雨堂是个大方的人,他承诺的“不亏待”那就意味着落在口袋里的真金白银,可花临的野心是他远不能知的。

“那位子可以先留着吗?”花临问,“有一件事,我想先去试试。”

何雨堂琢磨着,花临虽以男子面目示人,但终究是女儿身,所能做的差事并不多,而她一直在义塾里读书,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他的心头:“你想去参加科考?”

“不能吗?”花临反问。

何雨堂压低了声音:“你的身份若是被发现了,是要遭杀头的!怎么能冒这样的风险?”

“我一直都冒着这样的风险,已经习惯了。”

何雨堂急切地想要劝她打消这念头:“正是风光好的时候,花兄你为何说这般丧气话?”

“我无依无靠,身为女子,凭我的出身,最坏和最好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嫁一个人,做一叶飘萍,困于灶台之间,连随便出门上街都无法做到。可是,”谈到自己这个冒险的想法,花临的眼中好像燃烧着一团小小的火焰,“若我能参加科考,我不会比任何一个男子差的,我能站到很高的地方,所有想做的事,我都能去做。”能策马在街上游荡,能在酒楼上推杯换盏,能与帝国里最有权力的人谈笑风生!

何雨堂觉得花临这想法实在大胆,但又不好当面驳了她的兴致,于是说道:“花兄你的才华我都知道,但若事情不成,何家永远是你的退路,我自知才华和能为远不如你,我可以把整个何家都交给你,你大可以施展自己全部的能为!”

“雨堂兄,须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花临说。

“那是自然!”

——————

席白一家连夜坐上马车从江南府逃了出来,一家人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就剩兜里的一点碎银子了。

“这马车颠簸得我想吐。”席母扶着儿子,喊着前面赶车的丈夫,“你倒是让这马走得慢一些,我腹中酸水都要呕出来了。”

“你尽可以看看后面来追杀我们的仇家!”席父咬牙怒骂,说话间又抬手给了马匹一鞭,让马儿跑得更快了。

他们一家从前开赌坊时,常做些手脚,诱骗得许多人染上赌瘾,又大方在别人输光本金时借钱,等他人还不起钱的时候,强逼着对方把祖产都卖了,更有甚者卖妻卖子,说席家手上攥着几十件命案也不为过,难怪他们落魄了如此慌张。

席母也只好忍着,她昏昏沉沉,好像有一根冰凉的大铁棍在她脑袋里来回搅拌,她捂着脑袋滚落到座位下,把身体蜷缩起来:“乖儿,为娘的头好痛!”

席白见状,心疼得要命,可是又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杀花临,才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席母难受异常,大张着嘴巴,像一条被打捞上岸的鱼,她几乎无法呼吸,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已经让她不能适应这样的颠簸,她痛苦地流下眼泪,泪水沾湿了衣襟:“都怪你们!好好的去招惹何家做什么?招惹何家就算了,又何苦为难花临那个穷小子,这些好了,祖产没了,贴身伺候的丫鬟没了,我还得在这荒山野岭里逃难!”

想到此处,席母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天本就黑了,外面又是荒郊野岭,更无半点人烟,席母的呜咽声凭空添了几分寒气,听得席父心烦意乱,又是一鞭子下去,马儿竟然倒地了,喘着粗气,不肯起来。

席父下去查看,发觉马匹已经是快被累死了,只剩一口气,他们一家三人无奈,只得步行,又走了许久,忽见四周火光冲天,仔细一瞧,数十条精壮汉子蒙面持着火把从林间窜出。

“大当家的,是两个老的和一个小的!”一名喽啰上前举着火把在三人面前晃了一下,席父有个毛病,目不能受强光照,闪躲一下,反被喽啰一把拽住领子看个仔细。

席父虽不忿,但心知双拳难敌四手,因此并不还击,只是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山贼中的当家走了出来,大量三人一眼:“深夜经过此处,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拿钱来,放你们一条生路!”

席父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喽啰,席白照做。

山贼掂了掂分量,直推了席父一把:“穿一身绫罗绸缎,逃难身上就带这么点银子,糊弄谁?”

席母一看形势不对,忙褪下腕上翡翠镯子、摘下耳朵上黄金耳饰,取下头上镶宝石碧玺发簪,交了出来。

当家的上下打量他们一家三口,仍不肯相信这就是他们全部家当,叫喽啰去搜。

喽啰摸到席父腰间有一硬物,强行拿出来,是一通透的翡翠扳指:“老大,好东西在这!”

席父一把握住喽啰的手腕,不肯让他拿走这东西,这枚扳指是他祖父留给他的,此乃前朝宫中流传出的物件,价值不菲,祖父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保管此物得到他再三发誓后才断了气,如果扳指在他手上丢失,席父日后都无颜下黄泉见先辈。

“不肯?”喽啰横眉倒竖,试图硬挣脱他的钳制。

可席父是练家子,手上力道很大,轻松就拧得那喽啰变了面色。

土匪当家见状,一脚踹上席父胸口,拔剑对着席母脖子比划一番,席父最终别过脸去,不再争。

匪徒走了,席白松了一口气,摸摸脖子上的脑袋,还好,还在!

席父刹那间,仿佛被人抽离了灵魂,苍老了十几岁,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领着家人黯然地远离了江南府的地界。百十年前,他的先辈穿着粗布衣迁居此处,打拼出一番基业,可两代人的努力,终究砸在了他的手上,他成了世人口中的笑话,最大的败家子。

“父亲,您还好吗?”席白上前搀扶,反被当头打了一个耳光,他头昏眼花,原地转了三圈,才终于倒地。

“孽子!孽子啊!”席父怒骂着就要把这个不孝子打死,“你不争气!你招惹谁不好?你去指使张三杀姓花的小子!都怪你!都是你!我们席氏辛苦打拼的家业都没了!堂堂席氏,被一群无名小贼殴打,是何等的耻辱!为什么花临不是我儿子,偏偏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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