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封敏姐妹俩吃过早饭被妈妈送到了奶奶家，整个暑期她们都会这样度过。父母都忙着挣钱，一到暑期，奶奶家里就是小孩子的乐园。
据封奶奶所说，封捷没出生的时候，她看过十个孩子，有她妹妹家的一个，大儿子家里两个，小儿子家一个，二女儿家两个，爷爷弟弟家的四五个。
她总是沉默地接受所有别人抛给她的一切，说起这些时嘴角带笑，并不觉得那阵日子苦，只说她喜欢孩子。
等到封捷出生，两个堂哥年纪都大了，不需要看了，只在饭点来吃饭，但三姑封丽家的一儿一女，小儿子家的两个又接上来了。
封奶奶从开始看第一个小孩到她不在看小孩，经历了二十年。封捷简直不敢想象。
封敏姐妹俩跑到里屋，看到桌子前坐着一个皮肤白皙，身形瘦削，乖巧文静的少女正在写作业，少女是封捷的二姐。
封胜君是封捷二姑家的第二个女儿，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姥姥家，也就是封捷的奶奶家，至今没有回去。至于原因，当然是她爸妈想要儿子啊，所以她的存在被隐瞒了下来。
说来好笑，封胜君比封敏大，但封捷依旧叫她二姐，因为在她父母家她排老二，即使封胜君直到结婚在她爸妈老朱家住的时间十个手指都算的过来。
封胜君其实本不该叫这个名字的，她应该姓朱。那时候上学对于户口本查的不严，小学初中又都在附近的村子里，所以封胜君一路顺风顺水读到了初中。
直到中考前期，打印准考证需要户口啊，没办法回家让她爸妈给报户口，可她爸妈推三阻四，一直没办成。
封捷妈妈王芹看不过去，提议说：“要不户口直接上在姥姥家吧，我们出钱。别耽误胜君考试，孩子学习好。”
封美两口子不同意，最后实在没办法，封胜君在老师的帮助下顺利通过了中考，进入了高中。
可这个问题依旧没有解决，直到高考再次暴雷。户口制度严格起来，但警察特事特办，最后考虑到各种因素，封胜男的户口还是上在了封家村。
封捷仍记得多年后已经成为老师的姐姐，说起这段往事时的几度哽咽，在封捷记忆里，二姐乖巧听话，包容孝顺，是一个标准的好孩子。
她从不记恨自己的父母，再封敏得知二姐爸妈给她办户口拖拖拉拉时，曾说：“我要是你，我直接耗子药拌饭，全家一起死了。”
可二姐只是看着前方，摇摇头，不发一言。在之后的人生里她也没有说过任何抱怨的话，只是将她们都抛在身后，一直往前走，走到前途灿烂光明。
封捷把头搁在桌子上，拉拉封胜君白的发光的手腕：“二姐，我不想要弟弟。”封捷认为目前读初中的二姐最能给她意见，所以她第一个拉拢的人是二姐。
封胜君笔尖一顿，放下笔，正视小豆丁以及被她拉着手一脸不耐烦的封敏，声音温柔：“谁跟你说的？”
封捷歪歪头，把空着的手拿上来垫在下巴上，奶声奶气但流程出一股沧桑：“我发现的，没人告诉我，可就是这样才可怕。”
“嗯？”封敏插嘴，“为什么这样才可怕？”
封胜君拉过封敏的手让她坐下，解释道：“因为这意味着没人看重小孩子的意见。你连反对的权利都没有，只能接受。”
神经大条的封敏点点头，没说话。
封胜君把封捷抱到腿上，用梳子梳开她乱糟糟的头发，给她扎了两个小揪揪，揉揉她肉嘟嘟的脸袋宽慰她：“小孩子没有决定大人的事的权利，女孩子在我们这个家里更没有话语权。”
声音温柔但有一种悲哀，封捷想起之前妈妈常常抱怨奶奶偏心，说“分火腿肠，你堂哥们就一人一根，你跟你姐还有你二姐三个人吃一根。”
封捷有些伤心，回到小时候，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才发现自己处境的可悲。她不知道妈妈想生儿子有多少是想要占有资源，又有多少是自己也认为没儿子会矮人一截。
封胜君继续说：“女孩子不是天生被爱的。你需要乖巧孝顺听话，换取跟男孩子一样的资源，至于话语权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封捷语塞，她没办法反驳二姐，或许世界上有其他女孩备受宠爱，可以任性娇气蛮横，但在这个家里不是这样的。
你只有自己争气才能占有一丁点儿地盘，别管它是不是本来就属于你。
封捷呆呆地看着迷迷糊糊的封敏跟一脸平静的封胜君，她没有办法对一个基于现实形成自己认知的少女说：“你可以去闹，去发疯。”
因为这对于她跟封敏可能行得通，因为她是对着还算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闹，而封胜君是一个父母不如陌生人的，所谓“寄人篱下”的早熟小孩。
她想起前世过年时候家里人都要走街串巷拜年的时候，封胜君一个人埋头在屋里睡觉，封奶奶也不让封捷几个去闹她。
小时候封捷很羡慕封胜君，不用早起挨冻。而现在她已经可以看到事件背后的无措与疼惜。
她放弃了，她放弃拉拢二姐，也放弃拉拢习惯妹妹存在的姐姐封敏。
封敏前世初中毕业赶上弟弟生病，家里没钱给她读书了，之后去了镇上的了制冰工厂上班，后来辗转到村上的铅笔厂又到隔壁堂叔家的店里。
上了几年学，打了几年工，帮家里起了屋子，然后火速相亲，什么嫁妆也没带嫁到了附近的村子。
婚后生了两个女儿，公婆不催生可自己的亲妈时不时的让她再生一个男娃，不遗余力的把自己的思想传递给封敏。
幸好封敏没有强求儿子，也不想再生三胎，对于亲妈的话有时候反驳，有时候置若罔闻。
封捷很心疼大姐，小时候自己的到来，让她失去独一无二的宠爱，后来弟弟的到来，让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封爸爸封勇去世时，封捷还在上大学，是封敏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去医院，又在医生宣布无救时独自去重症监护室见最后一面，之后丧事也是封敏挑大梁。
后来封捷回了学校，也是封敏时不时回家陪伴王芹，送点吃的喝的，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很久。
再后来封家为了封勇留下的那笔钱，闹到不可开交，姑姑奶奶全都跑到封敏婆家闹，骂封敏没有良心，可钱不在封敏手里，她也劝不动固执的王芹。
这场闹剧以封勇大哥封西在村委会扇了自己一巴掌而结尾。
自那之后，王芹一家游离在封家大家族之外，跟很多亲戚都没有了来往，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
有时候钱真的能帮你看清很多东西，包括你觉得坚不可摧的亲情。
但是封敏作为大姐，她给出了自己能给这个家的所有，她不争不抢有时候让封捷都觉得心疼。
穿回来之前的除夕，封捷跟妈妈王芹爆发了一场非常激烈的争吵，起因在于王芹说要给弟弟买房子。
这跟导火索点燃了封捷心中对于长期啃老，躺床上不工作弟弟的不满，满脸怒色质问：“你有钱吗？你就买房？”
王芹心虚地回答：“没有啊。”
“那你怎么买？去卖血吗还是去卖肾？”封捷怒气上涌，说话声音不自觉变大。
其实封捷心里清楚，她哪是没有钱，她那是打算用封爸爸的抚恤金，可她不好直接说出来。
“买不起也要买啊，不然怎么找老婆。”王芹死犟。
封捷一摔筷子，站起来，大声怒骂：“行，你买你就买三套，三个孩子一人一套，要不你就别买！养这么个废物你还挺骄傲的是吗？还买房子，养条狗还能提供情绪价值呢，你养他能干啥？”
“小声点，小声点，让他听见了。”王芹指了指里面的屋子，小声恳求。
封捷冷笑一声：“听见怎么了，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靠人养就要有挨骂的准备。做人做成这个样子，真是贱！”
王芹生气了，喊了一声后说：“你怎么当姐姐的？你三叔家的两个女儿对弟弟那都是疼着宠着，你就这样没个姐姐样。”
封捷一听，怒气瞬间冲到脑门，声音嘶哑怒吼：“你总是这样！是我想当这个姐姐的吗？是你们非得要个儿子的，我宁愿从来都没有他。”
总是这样，从小到大，姐姐的身份一直困着封捷，一有矛盾，身边所有人都拿这句话，让她低头。这辈子封捷最恶心的就是别人叫她姐姐。想到这里，封捷的眼眶红红，泪水大颗大颗的掉落。
王芹看见女儿这样也有些不知所措，只一个劲的拉她让她坐下。
封捷甩开王芹的手，冲进自己的屋里，关门前丢下一句：“你好好看着，等你死了，我绝对不会再跟他有任何来往。”
“碰”的一声，门关上，随之而来的是封捷压抑的哭声，王芹无措地坐在客厅，沉默地看着女儿刚吃了一口，剩下的大半碗饺子，目光里满是怅然。
至于他儿子，从头到尾躲在屋里，仿佛这个争吵跟他毫无关系，在客厅里一脸沧桑的中年女人他也不认识。
封捷笑看了一眼担忧地望着她的姐姐们，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封胜君摸了摸封捷的头，封敏起身做到封捷的另一边，只说了一句：“妹妹，我永远跟你站在一边。”
封捷点点头，她放弃拉拢任何人，她会一个人阻止弟弟的到来，她们只需要看着，看着她的抗争，她的成功。
她会用事实告诉她们，女儿真的可以拥有一席之地，哪怕这个地位是她用尽了手段，哪怕这个地位来的不那么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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